欺天

第六十五章 鏡里尋花

此言落罷,他便輕拂金線黑袍,這件“陰靈”法寶長袍之上彌漫著絲絲縷縷的黑氣,將其形貌遮掩了去。

那掀起箬笠的少女遭到拒絕,似是有些意外,快步走到閣樓門口,攔住姜宿道:“難道我生的很丑么?”

姜宿看了她一眼,道:“行事大方,姿容秀麗,算不得丑字。”

“那你為何不與我交換傳書玉簡?”

姜宿略一沉默,輕聲道:“即便你生的羞花閉月、落雁沉魚,我就一定要與你交換傳書玉簡么?”

“你聲聲皆是模樣,句句不離相貌,我當真不知,從何時起,這兩大道統治下的疆域,竟是不以神魂修境論高低,而是以生的美丑分高下了。”

此言落罷,他直接走出閣樓,沿著愈加繁華的街道,沒入人流,朝著車周國的城門行去。

售賣法寶的閣樓之下,另外一個箬笠少女走上前來,拍了拍她的肩膀,笑道:“難得你有一個喜歡的,竟是半分也不搭理你,我看你要等到什么時候,才能尋到入贅之人。”

掌柜的在一旁聽的清清楚楚,怔了怔,心下道:“這女子是當真要找人入贅啊!”

方才那個掀起箬笠的少女則是愣神片刻,倏然回過神來,望著姜宿離開的方向,低聲道:“我已是許久都不曾遇到,這般難以形容之人了。”

耳畔熙攘嘈雜,姜宿身著繡著金線的玄黑長袍,渾身上下攏著絲絲縷縷的陰氣,行走在鬧市之中,望著眼前的喧鬧之景,心神深處卻是一片平靜。

經由方才之事,姜宿隱約察覺到,兩大道統治下的疆域,已經被壓制的極為平和。

反而曾經在青鹿妖府之中的殘酷經歷,才更像是真實的世間。

按照常理,只有身無外敵、內無憂患的境況之下,生靈才會下意識地去尋找,精神以及軀殼之上的慰藉。

換而言之,在靈犀山、靈羅宮治下的方圓五萬里疆域,這些生靈生存的實在是太過安逸。

尤其是兩大道統的弟子,幾乎沒有任何身隕之危。

其不僅只需要安心修行,無需考慮太多,甚至平日里,還有著許許多多的尋樂手段。

“我總有著一種感覺,似乎外面的浩瀚世間,要比之真實殘酷許多。”

“若是不知不覺地,隨之沉入這種相對而言,極是安逸的氛圍之中,絕非好事。”

“方才那兩個頭戴箬笠的少女,玄氣純正,氣息純凈,應當是靈羅宮的弟子。”

“窺一斑而見全貌,這些道統弟子的想法,便極為清晰地代表了,兩大道統于所治疆域之中,固步自封且耽于安樂的行徑。”

心緒翻涌之間,姜宿已是想了很多,甚至一時之間,聯想到了許多似真似假的猜測。

其目標,乃是一直活下去。

須得考慮的長遠之事,實在是太多。

不爭,則無進。

平水隨波,任意逐流,只會在波動的水瀾之間,愈退愈遠。

而靈犀山、靈羅宮兩大道統所在疆域,整體的修行氛圍實在是太過平和。

如此下去,并不利于生靈的修境成長,顯然并非久留之地。

甚至若不是因為那玄衣道人之故,姜宿這里在得到延綿靈參、續命果之后,都沒有任何想要參與落英論法的想法。

“靈器遮花傘!道友可需要么?”

驀地,官道兩側有著叫賣之聲,傳入耳畔。

這里距離車周國的城門,只有短短數百丈之遙。

而一柄遮花傘的價格,卻是差了足足六倍之多。

許多急于前往落英臺采石的生靈,根本來不及入城,又不了解其中行情,極易被這些攤販坑騙一筆。

姜宿目光沉靜,在一處攤販面前停下腳步,道:“老丈,近來可好么?”

那老丈察覺到姜宿這里語氣莫名,怔了怔,面上帶起笑意:“道友,難道你識得我么,這里有遮花傘,可以抵擋落英臺的花雨屏障,你若是需要……”

“我不僅識得你,還被你坑騙了三百塊靈岫。”

姜宿輕笑。

老丈臉面上的笑意不變,道:“道友,每天被我騙過的人,沒有幾百也有上千,你要找我的麻煩,還排不上號哩。”

姜宿的笑意緩緩凝滯,隱約察覺到了一絲古怪。

下一刻,姜宿驀地抬起頭來,看向了附近的其余攤販,這些攤販有老有少,有衣著華貴者,也有衣衫襤褸者。

唯一相同的,便是他們的遮花傘,都售賣三百塊靈岫。

還有他們臉面之上,那如出一轍的笑意。

驀地,姜宿的心神深處,有著無法形容的寒意乍起!

這寒意瘋狂侵襲而至,甚至使其頭皮都有些發麻!

姜宿緩緩轉過頭來,望著面帶笑容的老丈攤販,強自定了定神,沉聲道:“難道,這里的每一個攤販,都是伱?”

老丈不置可否,微笑道:“你的天生悟性,應當已經有了無雙之境,我已是不知多久,都不曾見過無雙悟性的生靈了。”

姜宿沉默。

他這才知曉,前時自己之所以不曾看穿這老丈攤主的偽裝,并不是因為自己難以洞察他人心緒,而是有著另外的原因存在。

不過此事,畢竟給自己提了許多警醒,使自己再遇到任何事之時,心下都留存著三分懷疑。

“其實我前來尋你,并非是要找你麻煩,而是要向你道謝。”

暫且按捺住翻涌的心緒,姜宿輕聲道,“無論你信與不信,這都是我一開始的想法。”

老丈挑了挑眉,道:“謝我什么?”

姜宿這里,自然不會將自己轉過不知多少圈的復雜心緒告知他人,只是笑了笑,道:“我說謝你,自然就有謝你之處。”

此言落罷,其輕拂玄黑袍袖,足足五千塊靈岫整齊而出,密密麻麻擺放在了老丈攤販的身前。

“你是何人,在此地做什么,與我都沒有任何干系。”

姜宿道,“這五千塊靈岫,是我一開始就準備好的答謝之物,因為此前你對我的幫助,在我心里,完全值得上這個價格。”

此言落罷,姜宿便直接轉過身去,順著官道,朝著落英臺行去。

因為將軟緞踏云履換了下來,此時的法寶鞋履無法御空飛行,靈禽杏花又被姜宿留在了靈犀山界第一山,故而其只能徒步前往落英臺,參與落英論法。

那老丈大袖一甩,收起五千塊靈岫,瞇著眼睛望著姜宿離開的身形,喃喃道:“可惜,可惜,實在是太可惜了,可惜此子悟性無雙,根骨無雙,命火卻是尋常的凡人命火。就算此后再努力,修境也只能止步于第三境,絕對沒有任何可能再寸進半步,這就是生靈的天生桎梏,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