皎皎入懷

第308章 我只顧得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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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隨口說些自己沒有辦法做到的承諾,天狼神的兒女若是毀諾,必然會遭受天譴。”赫連恕說著這番話時,抬手輕點額頭,仰頭看天,雙手合十又貼向了左胸。

匐雅喉間滾了兩滾,后來的話,果真是梗在了喉頭,再吐不出半個字。

“何況,即便你愿意,我也不愿。我墨啜赫若要那個位子,不需借助任何人的力量,若要利用女人,或是犧牲女人才能達成目的的男人都是懦弱無能之輩。我墨啜赫不是!”赫連恕說這番話時嗓音平淡到有些漠然,可說出的每一個字都在那平平無奇的疏冷中裹挾著鋒銳砸下來,擲地有聲,字字如堅石。

“赫表哥是個明白人,當知道你身處皇家,有些事情不是你不想爭就可以不爭的!”匐雅嘆了一聲。

赫連恕卻仍是沉肅著臉色,不置一詞。

“看來,我無需再多說什么了,赫表哥已經打定了主意。其實我早就該知道的,赫表哥與大汗雖說父子不親,可這認準了的事情就絕不回頭的性子卻偏偏如出一轍。”匐雅輕聲嘆道。

赫連恕卻顯然并不怎么喜歡聽到這話,濃黑的眉毛擰了擰,沒有說什么話,薄唇卻是抿成了一線,眼角透出的光更冷銳了兩分,單手攤開往匐雅跟前一遞道,“大汗的信呢?”

“赫表哥果真是因這個才肯見我。”匐雅勾唇而笑,那笑中有幾許澀意幾許釋然。

赫連恕沒有回答,只望著匐雅的那雙眼卻烏沉沉的,半點兒溫度也沒有,滿臉滿眼都毫不客氣地寫著“你不是早就知道的嗎”。

匐雅喉間有淡淡苦澀蔓延開來,越發地濃郁,她突然覺得再與他待在一處皆是艱難,于是她帶著兩分急促,將手探入衣襟,將一只貼身藏得妥帖的鐵筒取出,遞給赫連恕道,“信是大汗特使親自送到我手中的,指明讓我親自交給赫表哥。”那鐵筒上鐫刻著蒼鷹圖騰,那是北羯皇族才能用的徽記。

赫連恕面無表情接過那只鐵筒,卻并未馬上拆看,而是反手就放進了自己袖中,卻是沉眉道,“匐雅郡主往后還是喊我赫特勤吧!我只是一個有著一半中原人血統的雜種,擔不得匐雅郡主這一聲表哥。”

赫連恕的語調冰冷到了極致,能將這世間所有的溫情都凍結成冰。

匐雅的臉色果然因著他這番話寸寸慘白,渾身僵硬地站在那兒,一雙眼睛直勾勾將赫連恕望著,嘴唇哆嗦著,卻是半晌也未能吐出半個字。

赫連恕來此的目的已是達到,再沒有與她多待的興致,當下便是腳跟一旋要轉身離開,“赫表哥!”身側卻是驟然傳來一聲急促的呼喚,帶著兩分凄然。

赫連恕腳步一頓,沒有轉眸看向匐雅,可刀鋒般的眉毛卻是緊緊攢了起來。

“赫表哥先別忙著斥責匐雅,我這一聲表哥,真心實意,只是盼著能拉近你我的距離罷了,哪怕只是一點點,也足夠了。”匐雅的嗓音艱澀得厲害,說到此處,微頓,喉間苦澀地滾了滾,才又繼續道,“赫表哥可還記得,十二年前在干河子狩獵?天氣驟變,下了好大的雪。我貪玩,不小心與護衛們走散,在暴風雪里快要凍死了,還遇著了狼群,彼時我以為自己死定了,可你卻出現了。你彼時也只是一個身形單薄的少年,卻那樣勇敢地與狼群搏斗,拼著一身的傷殺死了頭狼,這才救了我。”

“是有這么回事。原來,那時那個女孩子是你。”赫連恕總算是正眼望向了她。

匐雅聽著這一句,眼里突然又燃起了光,目光希冀地望向赫連恕。

可入目卻是他一張沒有半點兒表情的臉,連帶著那雙眸子也是烏沉沉的,不帶半點兒溫度,讓人在這盛夏的天光里如墮數九寒天一般,周身冰寒,恍惚間,她好似又回到了他們初遇的那個雪天——漫天的雪白,看不到盡頭的荒原,透到骨子里的冷與絕望......

偏偏那張薄唇一張一合間,吐出的話語更是字字如刀,在這冷與絕望之上又兜頭澆下來一盆冰水,讓她剎那間,再感受不到半點兒的溫暖。“不過你可能誤會了。我那個時候不是為了救你,那么倒霉遇著了狼群,我不想死,便只能搏斗。救你,只是我自救時候的順便,如此而已。”

正在這時,雅室的門被人輕輕敲響,緊接著,門扉“吱呀”一聲,被人推開一條縫,一個人探頭望了進來,頭頂發髻上落下的小辮子垂落在她雪白瑩潤的腮邊,晃啊晃,襯著少女一雙清澈凈透,黑白分明的眼睛,顯得格外靈動。

她一雙眼睛里滑過些奇異的光,一臉“我不是故意打擾”的表情,用那種刻意滿不在乎的語氣問道,“你們談完沒有?我叫的席面可是已經備好了,我也餓了,我是建議啊......要不,你們等到吃完了再談?”說得好像是要征求他們的意見,可她那熱切的目光分明就是在說“快答應、快答應”。

匐雅就見著赫連恕滿臉的冰霜如湯沃雪一般瞬間融化,雖然他習慣不茍言笑的臉上還是沒有浮現笑影,可那面色卻豈止是和緩了一點兒而已,更別提那雙眼睛了,里頭的冰雪早已被淡淡的笑意所取代,從那少女出現的剎那,他的眼中便只容得下她。

“已經談完了。”赫連恕一邊說著一邊大步走向了門邊,將門外的徐皎拉著輕輕一扯,就攬進了懷里,抬手輕觸她的額頭,低聲問道,“餓了?”

徐皎撅著嘴,在他懷里可憐兮兮地點頭,“嗯——”了一聲,軟糯如蜜的嗓音,還將尾音拖得老長。

赫連恕眼底的無奈和寵溺漫溢成海,終成嘴角一記輕彎,“餓了就讓他們擺菜吧,不是想吃德勝樓的烤鴨嗎?一會兒便敞開了來吃,若是一只不夠,就再點一只。對了,一會兒讓他們多備著一只,回府時帶去給伯母,也讓她嘗嘗鮮。”

方才對她冷言冷語的男人這會兒卻對著另外一個女子輕言婉語,所言皆是這樣柴米油鹽的小事……

何意百煉鋼,化為繞指柔。

匐雅在心里默念著這一句話,薄涼破碎的笑意在眼底緩緩蕩漾開來,恍若石子如海,激蕩起的漣漪一圈圈蕩開,到了邊緣,卻終成平靜無波。

“你們先吃著吧,我去趟官房!”匐雅扯著嘴角笑了笑,就越過門口的兩人出了雅室。

室內靜了一下,待得她走遠了,徐皎這才瞇眼望向赫連恕道,“你們說什么了?看她那臉色……難道是你不解風情,狠狠拒絕了她?”

赫連恕一挑軒眉,“聽你這話是不想我拒絕她了?那要不我這會兒就追上她,告訴她我剛才的話都收回,應該還來得及……”

“你敢!”徐皎揪住他的衣襟,惡狠狠地一扯,虎著一張小臉瞪著他,入目卻是他嘴角輕掀的弧度和帶著淡淡促狹的眸光,被看穿了……徐皎咳咳了兩聲,難得有些不自在地垂眼躲開他的視線,“我不是說不拒絕,我是說,人家好歹是個女孩子嘛,你怎么也得……委婉一些來,你看她剛才那樣,去官房……莫不是躲起來哭鼻子吧?那個,我說的委婉……你懂得吧?”

“不懂!”赫連恕面無表情,應得很是干脆利落。

徐皎眉心一皺,“你”了一聲,正待好好借機教育一下這個直男癌患者,誰知,他卻是一個傾身,在她額頭上輕輕烙下一吻。

于是,徐皎愣了,方才想好的要怎么教育他的說辭全都記不得了,腦袋成了一團漿糊,只是呆呆地將他望著。

他一雙點漆般的黑眸里此時卻散布著星星點點的光亮,笑意隱隱,恍若銀河墜落其間,讓人深陷的璀璨,無法自拔。

“我可顧不得對旁的女子委婉,我只顧得了你!”他低啞瓷沉的嗓音徐徐響在耳畔,便是這世間最動聽的樂音。

我只顧得了你!

哇塞!原來直男開竅說起情話來這么要人命?徐皎都想捧著臉頰,望著他滿眼冒粉紅色桃心了。

徐皎雖然不至于當真雙眼冒紅心,但臉上的開心卻是關也關不住,一雙眼睛更是笑成了彎彎的月牙兒,捧著雙頰,望著赫連恕,吃吃地笑。

笑得赫連恕都有些不自在了,咳咳了兩聲。

徐皎在他的咳嗽聲中從糖衣炮彈中醒過神來,努力端正神色,說起正事兒道,“你要問她的話都問清楚了?”她想過匐雅為何那么篤定他會答應見面,也想過他為何半點兒猶豫都沒有就應下了,自然是有原因的。多半是匐雅手中有他想要的東西。

“沒什么要問的。只是他們不放棄,還想再借著機會勸我回頭罷了。所以,大汗特意送了一封密信來,只告知我密信的存在,卻將密信送到了匐雅手里,讓我親自來她這里取,都是手段而已。”赫連恕一邊說著,一邊已是從袖中取出了那只鐵筒。

徐皎接過,將那鐵筒掂在手里打量了一番,“你不打開瞧瞧?”

“既然只是一個幌子,想必也不是什么要緊事兒,大概……就是一些罵我的話!要不,你打開瞧瞧吧,不是說學了羯文嗎?”說起這個,赫連恕當初聽說她跟著景欽學習羯文時,還很是喝了一回醋。

徐皎卻有些疑慮地一瞥他,“真的可以?”這東西一看就很是機要吧,當真是她想看就能看的?

赫連恕給她一記淡然的眼神,徐皎登時就明白了,果真在他的指導下將那鐵筒打開,從中倒出一張卷成筒狀,后背繪著雄鷹圖紋的信紙出來。

展開一看,徐皎的額角抽了兩抽,“沒想到,你還挺了解你爹的嘛!”這信里還真是通篇都是罵人的話。不過……“不只罵你,還罵我了。不過……我怎么就成狐貍jing了?你倒說說,我哪里像狐貍jing?”她鼓著雙頰,瞠著雙眸,一臉氣鼓鼓的樣子。

“我看看!”赫連恕伸手過去,抬起她的下巴,一臉認真地上上下下端詳著她,看得甚是仔細,一邊看一邊煞有介事道,“狐貍倒是有一只,至于狐貍jing嘛……”他目光往下一睇,嚴肅道,“還小,沒能成jing!”

雖然某個古板人的意思絕對是此小非彼“小”,可徐皎還是被刺激到了,嗷了一聲,捏起粉拳就捶了他胸口一記,“你說誰小呢?”

赫連恕張開手掌,將她的粉拳包裹其中,低低笑著,抬手將她攬進懷里,“小好啊,小便可以讓人一直寵著愛著,豈不美哉?”

徐皎伏在他胸口,心里跟吃了蜜一樣的甜。片刻后,才深斂了笑,“信中你父汗所提到的時機將至,那所謂的時機,是否與之前弘法寺的事兒有關?”

信中提到“事已知悉,時機將至,見機行事”之類的話。

赫連恕的手正在順著她的頭發,聞這聲問,微微頓住,兩息后才又繼續若無其事的動作起來,嘴里淡淡“嗯”了一聲,算作回應。

徐皎從他懷里仰起頭來,“她到底想做什么?難道還真的想殺了太后和我母親不成?”她一雙眼睛晶晶亮將赫連恕望著,眼里滿滿的惶惑。

或許她想問的,不只是“她”,還有“他”。赫連恕知道她心里矛盾,對于這個王朝的興衰存亡,她并不在意,可偏偏,這王朝的更替卻又好似關系著她在乎之人的生死。可目下來看,他也好,他的生身父母也罷,好似都摻雜在這權力的角逐與較量之中,這些種種,讓徐皎這個在和平年代里成長起來的靈魂,有太多的無力與無助之感。

赫連恕垂目望著她,見到她眼底不加掩飾的不安,雙眸幽暗,嘆了一聲,手掌安撫似的輕順著她的背脊,“那樣的境況,要殺太后和長公主并非易事。何況,她還想全身而退。”

“所以,那不是她的目的,那她到底想要做什么?”徐皎喃喃道。

“你覺得呢?阿皎心里也是有所猜測的吧?”他語調淡淡,卻帶著無言的鼓勵,鼓勵她說出自己的想法。

“還是那個所謂的時機吧?”徐皎遲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