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華錄

第四十六章 防人之心

雕花雞翅木單層食盒里面放著幾個冰袋,中間規規矩矩的擺著一個玲瓏小巧的白玉盅,白玉盅的蓋子是鏤空的,隱隱約約可以看到里面的紅豆涼粥。

虞夏糾結的比了一下,那白玉盅還沒有她手里的竹湯勺大!

徐其容見虞夏面露糾結,站起身來往食盒里面望了一眼,也呆了!她沒想到徐其蝶送個紅豆涼粥送得這么小氣!

她還真是冤枉了徐其蝶,按照徐其蝶的意思,非要把那一鍋紅豆涼粥平均分為三份,一份她爹爹和嫡母吃,一份她和徐其蛾分著吃,一份送來楓樺院。徐其蝶想著,五姐姐跟二姐姐關系好,一定會叫二姐姐一起吃的。

可是五太太白氏想著府里關于五小姐胃口大的傳言,又想著這紅豆涼粥雖然消暑,可小孩子吃多了難免鬧肚子,便只讓徐其蝶送了這么一小盅過來。

韻兒看著那一小盅的紅豆涼粥,又看了看那兩只跟白玉盅差不多大小的小碗,呆了呆:“姑娘不是要請四老爺一起吃紅豆涼粥么?”

徐其容默了默,開口有些悲憤:“把白玉盅留下,再留一把琉璃小勺,其它東西都撤下去。”頓了頓,又道,“其實我今天并不想吃紅豆涼粥。”

虞夏點點頭,想著徐四老爺馬上就過來了,趕緊手腳麻利的收拾東西撤下去。心里卻想著,明日一定讓廚房做一鍋的紅豆涼粥。

徐四老爺再踏進楓樺院,已經換了一身白色的錦袍,拿著一把唐志洲畫的山水扇面的折扇,腰上只墜了一塊樣式簡單的黃玉玉佩,臉上帶著溫溫和和的笑容,很有一種戲文里面說的白衣卿相的感覺。

院子里有懂事的大丫鬟,不經意間抬頭看到這樣的徐四老爺,忍不住紅了臉,連忙避開了去。

徐四老爺輕咳了一聲,確定自己臉上的表情又是作為父親的和藹后,這才大步往里面走。剛踏進堂門,便看見自己小女兒帶著兩個丫鬟正瞪著桌子上的一個白玉盅出神。

徐四老爺笑道:“灼灼,真難得,這還是你今年第一次請爹爹吃東西呢!”

平秋院并沒有小廚房,吃什么,向來是徐家的大廚房做了送過來的。徐四老爺又不大講究吃的東西,沈氏一去,基本上是廚房送什么來他便吃什么。徐其錦惦記著徐四老爺,每次自己小廚房做了什么好吃的都記得給平秋院送一份過去,倒是徐其容,楓樺院不管做了什么好吃的,她都記得往同樣有小廚房的風和院送一份,卻想不到要給平秋院也送一份。

徐四老爺又掃了一眼桌子上那白玉盅,噎了一下:“這是你吃剩的?”他忽然想起府里關于五小姐食量大的傳言來。

徐其容沒想到徐四老爺這么快就調整好了心情,當下擺手示意虞夏和韻兒出去守著,自己上前來扶著徐四老爺在椅子上坐了,親手把那白玉盅端給徐四老爺,道:“七妹妹吝嗇,就只給了這么一小盅,爹爹就當是嘗嘗味兒吧!”

徐四老爺一愣,然后笑著逗徐其容:“我吃了,你可沒得吃了!”

徐其容抿著嘴搖頭:“爹爹吃吧,我今天不愛吃紅豆涼粥。”

徐四老爺哈哈一樂:“今天不愛吃明天就愛吃了嗎?”然后猶豫了一下,想著自己換了衣服急急忙忙趕過來就是吃小女兒請的這一口紅豆涼粥的,又想著楓樺院有小廚房,徐其容想吃什么,自然有人做,便也沒推辭,真的端起白玉盅吃了起來。

徐其容驚呆了,有這么當爹的么!

等徐四老爺三口兩口解決完紅豆涼粥,徐其容便開始問話了:“爹爹,你知道祖母為什么搬去佛堂么?”

徐四老爺一噎,差點被最后一口紅豆涼粥給嗆住,想要板起臉來,可吃人的嘴短,剛吃了小女兒從牙縫里省出來的紅豆涼粥,他怎么好意思板臉!不能怪他這個當爹的嘴饞,只能怪她這個做女兒的太多小心眼了!

徐四老爺覺得自己有些委屈:“你今天把爹爹當槍使,我都沒說你什么,現在還想從我這里套話了?”

“你為什么忽然關注起你祖母的事情來了?”徐四老爺并不笨,仔細一思索,便反應過來這件事里面的不對勁了,“是不是今日長公主跟你說了什么?”

徐其容忙搖頭:“今日長公主去避暑別院了,并不在長公主府。突然關注祖母是因為,是因為,是因為,我覺得我送了那么多東西去佛堂,總有一兩樣是祖母喜歡的,或許她也喜歡灼灼呢!”

徐四老爺目帶審視的看了徐其容一眼,似乎是接受了徐其容的這個說法,苦笑道:“她怎么可能會有喜歡的東西。”

“啊?”徐其容有些不明白。

徐四老爺嘆了口氣:“爹爹小的時候,也往佛堂送了不少東西,爹爹喜歡的木偶人,外面得來的年畫,爹爹親手畫的畫,爹爹在學堂寫的文章……”說到這里,徐四老爺搖了搖頭。

徐其容問道:“后來呢?”

徐四老爺屈起手指彈了彈徐其容小辮子上掛著的珠子:“都燒了,桂嬤嬤燒的。”見小女兒眼里升起不忍,徐四老爺忙解釋道,“佛堂是個清靜的地方,是菩薩住的地方,咱們這些凡俗的東西,放在那里是玷污了那里。”

徐其容不由得有些同情起徐亭遠來。自己前世雖然母親早逝、父親再娶、被父親厭惡,可自己小時候也是得到過父親的寵愛的。可她父親呢?還在襁褓中的時候,祖父就去了,懵懂記事時,平泰公主去了佛堂,從此對他不聞不問。就連跟他一脈相連的大伯父,也并不跟這個弟弟親近,最后甚至親手開祠堂把他趕出了徐家。

這就是可恨之人必有可憐之處吧?

徐四老爺還在試圖安慰自己看起來心情不是很好的小女兒:“沒關系,咱們也不缺那點東西,你天天送,也許看在你誠心的份上,菩薩就把東西留下來了。”也許看你送得太多了,人家懶得丟了燒了,也就留下來了。

徐其容忍不住問道:“那爹爹為什么不繼續送?”

徐四老爺頓了頓,解釋道:“可能是因為爹爹信佛不信菩薩吧!”

徐其容一噎,想了想,道:“可是祖母信菩薩嗎?祖母也不想住佛堂吧!”之所以跟徐四老爺這么說,一來是因為此時的徐四老爺讓她心酸不已,二來是她現自己現在畢竟太年幼,許多事情自己一個人沒法去做,想要找個同盟。

徐四老爺擺擺手:“這個世界上沒有比她更信菩薩的了,她自己就是一尊菩薩。”

徐其容仰著頭一臉的不信,壓低了聲音,把自己今天從佛堂聽來的信息原原本本肯定的說了出來:“告訴你父親,只要我在這里,他便不會為難他們兄弟。那些舊事,不管他查到了什么,就當煙消云散了吧!”

見徐四老爺變了臉色,徐其容接著道:“爹爹,他是誰?舊事是什么?”

之前桂嬤嬤送徐四老爺出來,徐四老爺有心心緒難平,便在佛堂外面站了一會,結果看到桂嬤嬤抱著自己小女兒走了出來,并沒有看到他,挑了僻靜的路一路往楓樺院二來。徐四老爺心中詫異,下意識的便跟了上去。

一路上只聽到自己小女兒問祖母為什么搬到佛堂以及桂嬤嬤最后那句“那五小姐便去死一死吧”,心中憤怒異常。卻并不知道之前她們在佛堂里面說了什么。

此時聽徐其容這么一說,心中微動,再開口語氣中有著自己也沒有察覺的急切:“她還說了什么?”

徐其容想了想,挑有用的說了出來:“祖母還讓桂嬤嬤帶著我挑僻靜的路走,不要被人看到了。”

徐四老爺皺了眉頭。

徐其容不讓徐四老爺有一絲逃避的心思,直接開口道:“府里有人逼祖母住在佛堂,府里有人要害咱們!”

徐四老爺一驚,盯著徐其容前所未有的打量起來,他怎么不知道,他小女兒竟然聰明到了這個地步!利用他混進佛堂不說,憑著佛堂那位的只言片語竟能推斷出這么個結論來!

徐四老爺想了想,最后道:“她并不是這個意思,她只是不想讓我們打攪她。灼灼,以后不要再去佛堂了好不好?如果你不高興,也不必送東西了,徐家并不會短了她的用度。”

徐其容心中詫異,徐四老爺這態度,分明是知道什么卻不愿意說出來。或者是因為她年紀小不忍讓她牽涉其中,或者是不能說出來。

不知怎么的,徐其容下意識的就想到了徐四老爺的身世……他自己是不是知道自己的真實身世?不然為什么前世徐亭進開祠堂要在族譜把他除名,他答應得那般干脆利落!

會不會跟他造反有關系?

徐四老爺的隱瞞,激起了徐其容的防備之心,下意識的就露出一個孩童般幼稚的笑容:“我就說嘛,大家都是一家人,祖母又是公主,怎么可能有人把她逼到佛堂去呢!”然后一臉哀傷的嘆了個氣:“接到外祖母的信,說是要搬到晉州去,我一時想念外祖母,還以為祖母能跟外祖母一樣疼我呢!”

最后這話,算是為今日不擇手段混進佛堂做了一個解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