冉冉歲將宴

談笑間,蘇子與顧海已然行至梨林入口。僅一步之隔,石階的盡頭仍是萬里晴空,而梨林中卻是大雨傾盆。細密的雨絲伴著大風卷落一地梨花,蘇子似是在朦朧間看見了什么:“阿顧,你看那里是不是有個人?”顧海順著他指的方向看去,的確依稀有個人影,“這么大的雨,那人蹲在地上做什么,去看看?”兩人對視一眼,皆肯定地點了點頭,接著便一道頂著暴雨向人影跑去。

許是踩進水洼里的聲音驚動了對方,就在蘇子與顧海即將看清人影的時候,那人忽的朝梨林西側跑去,顧海隨即便要跟上,蘇子卻在此時一把拉住了他:“師兄說過,不可離了大路。林中有陣,陣下有魔,若是跟了過去,還不知會遇到什么!”他加重手上的力道,試圖滅了顧海心中的好奇,顧海卻亦反身握住蘇子的手腕:“你也說了,陣下有魔,萬一那人跟白降是一伙的,想要為害昆侖怎么辦?”見蘇子依舊一副猶豫不決的樣子,他繼續說到:“你若是不敢,那便放我自己去,再不放手那人可就要跑沒影了!”說罷,顧海作勢便要獨自往梨林深處追去,蘇子終是放心不下跟了上去,“嘿嘿,我就知道,你不會讓我一個人去的。”見顧海嬉皮笑臉的樣子,蘇子只得無奈地說:“閉嘴追你的吧!一天到晚就你話多!”

順著那人留下的腳印一路向西,越往梨林深處行進,周圍的煞氣便越是濃重,就連鋪天蓋地的純白梨花都無法蓋過這些黑色濃霧。一只由符紙折成的紙鶴扇著翅膀試圖靠近,終因抵不過陣陣煞氣,掉頭向山門飛去。

“糟了,他們去了沼湖!”方一諾拿起佩劍便往茶樓外跑,葉晚池仔細地收好那存放著飲血蟲的蠱匣后亦跟了上去。待出了人滿為患的清寧坊,二人就即刻施法,御劍朝昆侖趕去。只才遙遙看見梨林,方一諾便察覺出了有什么不對。平日里,此時的梨林該是彩云環繞,梨花被霞光映成緋紅,而現在,整片梨林都被籠在煞氣之中。“江行闕不是說大陣還能支撐幾年的嗎?”方一諾的語氣透著些難以置信,葉晚池無話可答,她取出一道符紙覆于蠱匣之上,又在上面寫了些什么,口中念到:“生魂入蠱,喚吾故人。”剎那間,幾道金光自符紙中央透出,一道飛向昆侖域,其余則全數朝梨林西側的沼湖飛去。葉晚池丟了魂似的,腿一軟便要掉下劍去,好在方一諾在她施術時便開始注意她,一把將她拽到了自己的劍上:“你召了什么東西出來?”,葉晚池雖仍是一副怔怔的樣子,卻回答道:“葉氏先祖。”

被顧海與蘇子當作線索的腳印最終消失在了一個明澈的湖前,許是水太清了,二人總覺得有什么不對。思前想后,顧海決定先扔點什么下去試試。他先是隨手撿了顆小石子,后又覺得那石子太小,于是繞了小半圈,挑了塊比他頭還大的搬了回來。

二人合力將石頭盡量拋遠,但那石頭在觸到水面時卻并未如他們所想般濺起巨大的水花,而像是被扔進了泥潭似的一聲悶響,接著及其緩慢地被湖水吞噬。就在石頭徹底浸入湖水之后,那水面竟如吃飽了打嗝一般吐出幾個巨大的泡泡。“我們是不是不該來這里啊?”顧海扭頭看著蘇子問到,然而還未等蘇子翻完白眼,更令他們震驚的一幕便出現了。

湖水翻涌著向湖心靠攏,逐漸形成一道水柱,顧海與蘇子也終于意識到情況不妙,齊齊拔出佩劍。那水柱越聚越高,幾乎到了一個成年男子的高度,二人想要離開,卻發現來路不知何時竟已被封死,他們只得將劍橫在面前不斷后退,而那水柱也隨著距離的拉近,愈發像是要化成人形。終于,在顧海觸到結界的那一刻,水柱徹底變成了一個男人的樣子,甚至連發絲都隨梨林里的妖風一起舞著。蘇子率先出手刺向那水柱化作的男人,然劍身才剛觸及對方的領口,便像是被什么東西拉扯一般,緩慢地沒了進去。待到蘇子的佩劍被徹底吞噬,男子臉上露出了一絲不易察覺的狠戾,下一秒,只聞得一聲自湖底傳來的咆哮,接著,原本還是個男子模樣的水柱突然又化作一張巨口向二人沖來。顧海趕忙將失了佩劍的蘇子攔于身后,自己則持劍在前,一副要以命相搏的樣子。

在預想中的恐怖場景發生之前,幾道金光沖破了結界并一招將那水柱化成的巨口擊回湖心。蘇子從顧海身后探出頭想看個究竟,只見那些金光在觸地的瞬間紛紛化作人形,且腰間無一例外都佩著墨玉,他知道這是象征葉氏的標志。欣喜之余,蘇子卻覺得有些奇怪,這些人看上去皆修為頗深且地位甚高,可百年前的大戰后,各家都損失慘重,直到今日,四大家的長老們加起來也未必有這么多,怎的葉氏一下子就冒出來十余位?蘇子越想越覺得奇怪便開始細看,前幾個倒沒什么,直到他的視線移到那位顯得最年輕的葉氏前輩腰間,下方的小玉上清清楚楚刻著‘映波’二字,“這是,引魂咒?不對呀,引魂咒召來的魂魄不該如此真實,可若不是,但掌門的兄長不是早就死了嗎?”顧海見蘇子小聲嘀咕著便好奇地問道:“你在說什么呀,什么魂咒?誰死了?”像是聽見了什么似的,那位佩著‘映波’字樣玉佩的男子先是看向二人的方向,接著便朝他們走來。顧蘇二人緊張地握緊對方的手,只當是剛出虎穴又入狼窩,蘇子欲哭無淚道:“跟你說了多少遍說話小聲點,你就是不聽!這下好了。”顧海試圖反駁,卻想不到什么錯處,只得老實閉嘴,看著葉映波向自己逼近。好在湖水還算爭氣,就在此時又一次呼嘯著卷起軒然大波,葉映波猛地來到顧海面前,沒頭沒尾地留下一句:“蓬萊仙藥,是給他的。”接著,便踏著湖水向風浪中心走去。

顧海與蘇子自知幫不上什么忙,便找了棵樹老老實實躲在后面。沼湖的中央是一個巨大的水龍卷,葉映波先是試探著把劍從外側刺入,可每每只進去個劍尖,便如抵上石壁一般再難進一寸。其他葉氏先輩亦從各處尋找切入點,皆無破綻。那水龍卷似是知道他們無從下手,故而愈發狂妄,竟從周身生出許多水藤來,不斷向葉氏先輩們揮擊。光是看水藤砸在湖面上激起的水花就能感受到其力道之大,蘇子不由在心中感嘆,還好都是已故之人,不然這被抽一下還不半條命都沒了。

隨著時間一分一秒過去,水龍卷的范圍愈發大了,伸出的水藤也不斷增多,葉映波等人從開始的游刃有余,變得逐漸吃力起來。顧海雖只在一旁看著,卻察覺出那水龍卷似乎有意護著湖心的什么東西,他示意蘇子同他一道湊近瞧瞧,于是二人便小心翼翼地朝湖岸挪動,還未到岸邊,顧海就看清了那東西的面目:“是塊青玉。”他小聲地說,蘇子聞言更是一驚,回道:“白氏佩青玉,那不會是白降的玉佩吧。”

“葉前輩!去奪它心眼中的青玉!”兩個少年一齊對著湖心喊出同樣的話,葉映波聽罷,未有半分猶豫便踏著水藤向其頂端突進。然而那水龍卷似同樣聽見了一般,竟突然將身量縮小了數倍,并閉了頂端的開口,緊緊把青玉裹在其中。雖如此,可水藤卻依舊只增不減,葉氏眾先輩雖能近身,卻無從下手。

眼看水龍卷逐漸占了上風,一只蠱匣忽地從空中被拋了下來,顧海與蘇子抬頭看去,方一諾已帶著葉晚池趕到沼湖。仍有些虛弱的少女強撐精神,將印結的無比準確,原本牢牢依附于蠱匣的符紙在觸到葉映波的瞬間四分五裂。

葉映波穩穩接過蠱匣,向后一個回身,撤出水藤所能攻擊到的范圍,他將匣子打開,里面竟是一條少有的金蠶蠱。葉映波小心地把蠱蟲誘至劍尖,又以自身殘魂為引,持劍直逼青玉所在的位置,只見那水柱霎時便被破出一道大口,尖銳的嘯聲隨即響起,顧海與蘇子忍不住捂住了耳朵,就連葉氏眾先輩也被驚得一個恍惚。青玉抗拒地在水柱中央發出劇烈的光芒,包裹著它的水柱甚至顫出了豎向的浪花,葉映波卻并無一絲懼意,他趁著裂口尚未閉合,將劍身連同自己的右臂一并刺了進去。與想象中的不同,他觸到的青玉竟透著絲絲暖意,且及其柔和,只是輕輕握住,葉映波便將青玉從水柱中取了出來。

最后一道金光隨著江氏兄妹與白氏姐弟一并到來,許是完成了傳信的任務,金光還未來得及化出人形便散成了星火。沼湖中的水柱再一次擴成水龍卷的模樣,掙扎著想要將青玉奪回。而此時,包圍著水龍卷的眾位葉氏先輩的身形也逐漸淡去,愈發透明。后來的四人見狀,心照不宣地踏浪向水龍卷行去,白氏姐弟負責牽制四周的水藤,江氏兄妹則看準時機登上頂峰將其鎮壓。

水龍卷的四周,白氏姐弟的身形過于飄逸,以至于圍觀群眾顧海和蘇子只能通過二人的佩劍,湘君與清夢的劍光來判斷出招的究竟是誰,以及那水藤究竟是自殘一臂還是被劍所斬。許是局勢已然明了,顧蘇二人大膽地站在岸邊為湖中的眾人吶喊助威,“誒,你說究竟是那玉是青玉,還是那光是青色的,我怎么越看越迷糊了?”蘇子亦是不敢確定,便沒有答話。與此同時,江行歌將佩劍風落的劍鞘橫握,以此為江行闕助力,后者飛身上前,接著輕點劍鞘,縱身越上最高處。只見她用雙手結印的同時,又以自身修為控制佩劍霜降在空中劃出數道咒文,就在完成的瞬間,陣中的少女松開結印的雙手,大喊一聲:“開。”,霎時,霜降被其收回手中,那些咒文飛速散至四方。江行歌與白氏姐弟列成一個三角,將四方之陣圍于其中,在水龍卷被壓至接近湖面時,萬千劍影齊齊飛向陣中。又是一聲尖銳且漫長的嘯聲過后,水龍卷終于與無數劍影一道炸成了萬千水花。

漫天水珠同大雨一道落下的同時,葉映波也直直從空中墜下,江行闕俯身,試圖拉這不知名的前輩一把,對方卻在被觸到的瞬間與方才那些葉氏先輩一樣消失不見。江行闕把手緊了緊,忽覺手中似乎多了些什么,攤開一看,竟是兩枚一大一小的白氏青玉,較小的那枚不知是何原因嵌進了較大的那枚中央,再仔細一看,那枚小玉上方依稀刻著一個降字。

“是白氏的東西,你帶回去吧。”回到岸邊,江行闕沒有半分猶豫便將青玉交給了白芷,對方雖依舊一副冷冰冰的表情,卻是溫柔地道了聲多謝。見眾人陸續離開沼湖,顧蘇二人亦忙不迭跟上,生怕晚點再遇上些什么能讓自己小命不保的東西。

江氏兄妹行在最末,直至眾人的身影淡出視線,江行歌停下腳步,厲聲道:“你留下了什么東西?”江行闕不答,只是繼續向前走,同時,不動聲色地將手中之物收進袖內。身后之人快步上前,將風落架在江行闕的頸前:“你留了什么?”江行歌第二次問到。“什么都沒有。”江行闕停住腳步,少有的冷下臉,接著說:“不如你殺了我,看看到底有沒有?”說罷,用霜降一把將風落挑開。江行歌沉默地看著江行闕再次提步向前,最終也只是對她的背影吼道:“江行闕,你最好沒有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