冉冉歲將宴

三十

才剛走進葉晚池三人的院子,天上便下起了大雪,晶瑩的雪花簌簌落下,很快就將天井染得一片潔白。上陽峰雖有四季之陣,可這方小院卻被江行闕另設了個結界,在這里四季照常輪轉,雨雪比別處更甚。三人春來倚樓聽雨,冬來擁爐賞雪,過得好不自在。江行歌與方一諾雖然常來,但大多都是等在門口,真正進了院門的次數屈指可數,故而忽的見了這鵝毛大雪倒是覺得稀奇。

顧海與蘇子也是一點也不客氣,兩人連跑帶跳地進了院子就在那開得正好的灑金梅樹邊坐下了,方一諾跟著葉晚池進了小廚房,夏懷若則從房里取了個大炭盆出來,又對著它施了個小法術,頓時原本空無一物的炭盆里便多了滿滿一盆燒得正旺的炭火。

見那一樹灑金梅托著淺淺的積雪煞是好看,夏懷若提議道不如就來玩一次擊鼓傳花。眾人聽了紛紛應和,連江行歌都少有地點了點頭,于是她便挑了一小枝梅花折下,又從門廊下的柜子里取了一個葉晚池的蠱壇,當做花鼓將梅枝遞了下去。這頭六人玩得正熱鬧,葉晚池則在一旁將那些酒釀圓子一份份盛好,坐在一張藤椅上安安靜靜地看著他們。

鼓聲停止時,梅枝恰好傳到了江行闕的手中,夏懷若睜開眼一瞧,高興地拍手說到:“是闕闕!罰你表演點什么好呢?”她說著瞥了眼放在一旁的霜降,靈光一閃,道:“我想看劍動河山術!”

雖名字聽著厲害,事實上這不過是一年前江行闕為了逗葉晚池開心無意間發明的法術,看上去確實很是壯觀,實則修為消耗頗大且并沒有什么實際的意義,故而這一年間她都未再施展過。不過今日倒是恰好讓夏懷若抓住了機會,眾人亦可以借著這由頭再瞧一次。

因著為了炫技,江行闕走到桌前,在掌心施以內力向桌面拍了一掌,頓時霜降便被拋向空中。江行闕見距離正好于是輕踏梅梢,一躍騰空,趕在霜降落地之前握住劍把,將其拔了出來。

那原本橫著的劍鞘被江行闕在拔劍時看似不經意地一勾,接著直直落下,恰好插進了梅樹旁的積雪里。她自空中一個回身,以劍尖輕點地面,接著便又返回那株灑金梅之間。

江行闕穩穩落在一條梅枝上,又將霜降一橫,恰好便接住了一朵落下的梅花。顧海與蘇子還是第一次見這般場面,只當是已施完了劍動山河術,于是亮著兩雙羨慕又崇拜的眼睛使勁鼓起掌來。可還未歡呼幾聲,江行闕便又開始了動作。

一席白衣的少女執著柄寒光凜凜的劍立于一樹梅花之間,風雪才剛將劍尖那朵灑金梅卷落她便跟著將手腕一扣,頓時那朵飄零無依的梅花便被斬成了兩半。她將劍收于身后,左手捻訣,口中念著些顧海并不能聽懂的咒語。蘇子告訴他,那是千百年前流傳下來的古老語言,只有四大世家的繼承人們才有可能接觸到,而能學會之人更是少之又少。

不知是不是顧海的錯覺,隨著江行闕的喃喃吟誦之音,竟仿佛連雪花飄落的速度都慢了下來。待她將最后一字念出口,一切便仿佛靜止了一般,連風聲都停了下來,顧海等人靜靜坐在位置上等著她的下一步動作。只見江行闕用背在身后握劍的右手流暢地劃出一道弧形劍光,接著仿佛打太極一般緩緩在梅枝間將劍舞了起來。

四周的空氣仿佛被霜降攪動似的變得扭曲起來,所有人眼前的畫面都被合成了一團,屋瓦、房梁、雪與梅花皆被融在了一起,整個世界仿佛便只剩下了當中那個舞劍的少女,就在顧海與蘇子被這光怪陸離的畫面深深吸引之時,江行闕猛地一揮劍,竟將那仿佛已經合為一體的天地萬物撕裂開來。

她輕巧地從那株灑金梅上躍下,順手將霜降插進了立在積雪中的劍鞘里,接著有些自滿地走到顧海與蘇子面前打了個響指。顧蘇二人原還沉浸在天地分離的震撼之中,聽見響指聲方才猛地回過神來,見了面前的江行闕心中竟生出道不盡的敬佩之意。

“怎么樣,是不是和劍動山河四個字很配!這名字還是我起的呢!”夏懷若起身上前,樹袋熊似的從背后抱住江行闕,顧海這才發現她原來竟比江行闕高上許多,再仔細一看,似乎連葉晚池也比江行闕稍高一些,先前竟是因為她的天賦過于卓然,而讓顧海與蘇子忽略了這一點,此刻看來她倒顯得有些嬌小。

還沒等顧蘇二人開口說些什么,葉晚池與方一諾便將那些酒釀圓子端了上來。葉晚池將兩個刻著銀杏葉的精致小木碗放在顧海與蘇子面前,給二人各盛了滿滿一碗,接著取來一壺桂花釀又各給二人添了一勺。

也不知那釀酒之人是誰,才剛倒出一小點,混著濃郁桂花味的酒香便飄滿了整個院子,顧海只湊到方一諾的酒杯前稍聞了聞便就覺得自己已然醉了。

此時天色已徹底暗了下去,一彎明月從濃云之后探出了一小點,將那大雪映得更是多了一番風雅,方一諾順手點起了一旁的矮燈,它便幽幽閃爍在不高的石桌旁,襯得那一杯杯桂花釀更是晶瑩剔透。

子時鐘聲方響,方一諾便取了個漏斗放在中間,待那流沙恰好落盡之時便是子半。眾人飲罷最后一壺桂花釀,拂了拂衣上的白雪便紛紛道別,各自往各自的住處去了。葉晚池因向來睡得早些,故而與夏懷若和江行闕道了聲晚安便也匆匆進了屋。

江行闕看了看手中的小瓷杯,里面還留著一滴桂花釀,本想一飲而盡,而那杯子到了嘴邊她卻又停了下來。她笑瞇瞇地看向夏懷若,接著將那瓷杯對月一舉,道:“天遠,天遠,此意憑誰同遣。”言罷便將那手中的瓷杯遞到了夏懷若的面前。

后者倒也不客氣,一把接過瓷杯將那滴桂花釀飲盡,笑著回道:“嘿嘿,我譴,我譴。”

大雪在這靜謐的夜里悄無聲息便將小院染成了純白,三個少女難得各自安穩地睡著,仿佛滿院風雪與那株盛開的灑金梅便是能夠保護她們的結界,身于其中的她們無需再有任何顧慮,只需要沉沉睡去等待天明便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