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芳

第七十一章 悉心教子

郭保吉的原配雖然過世多年,可她走的時候,三個兒女都已經懂事,郭保吉也是個極會做人的,又一直在勢頭上,如果由他開口,原來的娘家人就算不愿意,也得給幾分臉面。

可情分哪里是在這種地方用的。

郭保吉不甚看得上謝處耘這個繼子,也沒打算多力氣拉扯,更不想把發妻娘家的姑娘扯得進來,便道:“此時尚且不急,等處耘得了功名再說罷。”

他說的是“功名”,卻不是“官身”,兩者聽著來只是一詞只差,差別卻是大了去了。

謝處耘今年已經十五,又不是讀書的料,若說等人舉薦還有可能得官,可要是想等他考功名再來相看,怕是對方姑娘家兒女都生過幾回了,他這一處也未有個好結果。

這話就是明明白白的拒絕了。

廖容娘哪里看不出來丈夫的打算,她心中苦澀,回得后院,免不得就同自己的陪嫁嬤嬤訴苦,道:“旁人都說我命好,再嫁一回,丈夫比起頭前那一個更體面,可再體面又有什么用,搭把手都不肯——小耘哪里又差了?”

那宋嬤嬤便道:“兒孫自有兒孫福,依我看,便是夫人替小公子尋了媳婦,他還未必滿意哩——小公子主意正得很,一向都說定要找個絕色,那舅舅家的小女據說相貌平平,嫁得進來,咱們家的看不上怎的辦?”

又道:“咱們家這一位那般風流相貌,等長成了人,怕是上門求親的都要把咱們家門檻踩爛了,我看他自小那樣聰明,定是有出息的,夫人且不必著急!”

廖容娘自然知道這只是為了安慰自己,可她其實又哪里是全為了兒子的親事操心。

都說衣不如新,人不如舊。

嫁入郭家這許多年,郭保吉官途昌順,一路而上,比起她那前夫,自然是厲害了不止一籌,可若問起廖容娘,她卻總覺得還是在謝家的日子好。

前夫的性子和順,家中大小事情都由她說了算,兒子又聰明伶俐,叔伯兄弟住得遠,只有個公公,進門沒多久也就走了,關起門就能過自己的小日子,除卻比不得而今風光,什么都好。

眼下到了郭家,郭保吉雖然看起來很給她體面,中饋也都交由她來管,可一遇得利害相關的,全是自己拿定了主意,莫說不由旁人置喙,往往都是已經出得結果,才告知她一聲。

譬如當初郭安南得了清池縣戶曹官一職,譬如謝處耘被州學攆得出來,又進了宣縣衙門做吏員,再如今日說到郭家三兄妹同謝處耘的婚事。

廖容娘很想同前頭原配的娘家做親,一旦那梨娘嫁給了謝處耘,一來對方背景雄厚,能幫一把兒子,二來自己也同郭家更有牽扯,交交纏纏,成了親家,前頭那三個也不至于像現在這般將她當外人。

可郭保吉不管不顧就算了,好似連繼子繼女的親事都不想叫她插手,這做得實在也太難看了!

再怎么也是明媒正娶,八抬大轎迎進來的!

這是把她當做管事的使喚罷!

廖容娘在此處感慨衣不如新,人不如舊,郭保吉卻沒功夫理會她,只著人把才回府的長子叫道了跟前,問起了清池縣中的事情。

郭安南到得縣衙做戶曹官已經兩個多月,眾人都知道他的身份,多多少少捧著供著,可他一心要從低處做起,并不以自己的出身為憑,事事親力親為,倒是有了不少想法。

眼下父親問話,他便把衙門上下情況說了一番。

郭保吉聽得兒子俱是說些皮毛之事,知道時間尚短,又是個新手,不能要求太高,也不打斷,更不拿話打擊,只微笑點頭,聽他一一說完了,贊許了一回,復才問道:“前一陣清池縣來得人,說年初那兩萬貫餉銀并無什么問題,今日卻又跑來訴苦,說湊不夠,卻是什么緣故?”

郭安南本來滔滔不絕,聽得父親夸贊,臉上已是止不住露出強忍的高興之色,此時被這般一問,卻是立刻變了顏色。

他猶豫了好一會,喃喃問道:“爹……兩萬貫,是不是有點多了?”

原本在父親身邊待著的時候,他半點不覺得,此時下到了衙門,見得縣里官吏的難處,又時不時聽得抱怨,難免會被影響。

“清池縣賬上本來只有九千貫上下,還要留出余錢明年用,又因今年已是發過了三回雜稅,如若再稅,下頭百姓難以為繼,劉知縣考慮到這一樁,便向縣中富戶、商家募捐,按著大、中、小商人分等次攤派募款,本是打算征得一萬四千貫,開頭收的那幾回也十分順利,可越到后頭,反對之聲越大,前次還有人上了萬言書,另有百人畫押說負擔太重,官府盤剝百姓——爹,一縣兩萬貫,著實太多,當真湊不齊!”

郭保吉同宣州地方官員是為兩派,雖不至于水火不容,卻也各有算計,送個兒子下去,本是想作為耳目,誰知眼下竟是被“策反”了一般。

不過他半點不生氣,反而甚是欣慰地點了點頭,道:“我兒越發長進了,再過得幾年,或許能為我臂膀!”

又細細同他解釋道:“你只看那清池知縣劉慎不愿向百姓征稅,可曾去查過那今年三次雜稅分別征的是什么,向誰征來,又征得了多少,另有那百人書,究竟是誰人起頭,都是什么人居多?”

前一個問題,郭安南并無了解,后一個問題,他卻是略有所知,連忙道:“乃是清池縣中米行行首起的頭,至于什么人俱多,待兒子回去問問。”

郭保吉便道:“我雖不曾得見,卻也知道其中必是中等商戶俱多,間夾一二十個大商戶,你回去看看,是也不是。”

又道:“我兒才入官場,容易為人表面蒙騙——劉慎在清池做知縣已經快三年,年年都另發雜稅,累計起來少說也有七八萬貫,想要湊齊我這兩萬,雖不容易,卻也不難,商賈都是靠‘天’吃飯,個個都曉得見風使舵,如無上頭發話,誰又敢上什么萬言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