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輔大人有妖氣

第四十四章 阿予

眾人屏住了呼吸,望著梅十二檢查林氏的眼睛。

“如何?”

梅十二搖了搖頭。

屋子里響起幾聲嘆息——這也是意料之中的結果。

然而梅十二并沒有收手,他仔細查看了林氏尚能視物的右眼,“您現在經常做什么特別費眼睛的活兒嗎?”

林氏怔了怔,近旁的仆婦開口道,“我們太太現在每晚還會做些織錦……”

“得停下。”梅十二說得干脆利落,“不然過不了這個冬天,右眼也保不住了。”

屋子里頓時安靜下來。

林氏有些不可置信地顰眉,“有……這么嚴重?”

“嗯。”梅十二淡淡點頭。

林氏有些尷尬地笑了笑,“其實也不算特別費眼睛,就是打些絡子罷了——”

“可太太您每次打之前都要選很久的花樣。”一旁的仆婦忍不住插嘴。

林氏搖了搖頭,“不礙事的。”

李氏又勸了幾句,林氏的臉色越來越難看,最后帶著幾分冷淡站起身,說今日乏了,午飯也就不在府上吃了。

說罷便帶著人告辭。

臨走前,仆婦顯然還有些話想問,她伸手去抓梅十二的小臂,想示意這位年輕的大夫跟自己去一旁說話,梅十二近乎觸電般地抽回了手。

好像仆婦的手不是手,是一塊炙熱的焦炭。

“梅先生不喜歡旁人碰他。”馮諒在一旁低聲解釋。

仆婦怔了一下,臉上一時也帶起了一些怒容。

臨走前,馮嫣聽見她小聲嘀咕,“什么大夫啊……心高氣傲的,危言聳聽。”

馮嫣又看向梅十二——他靜靜地站在那里,既不反駁,也不勸告,好像方才那個令人心驚地結論根本不是從他口中說出的,也與他毫無關系。

等送別了林氏,眾人再回到暢春園時,馮嫣忍不住感嘆,“林伯母還是那么固執啊。”

“你還年輕,”李氏低聲對著馮嫣道,“到了我們這個年紀,很容易諱疾忌醫的……哎,我剛剛說話還是太著急了,不中聽。”

“和年紀沒有什么關系吧,林伯母等了那么久,到現在還在天天給老國公打絡子,”馮嫣心里算了算,“……都十四年了吧。”

李氏也嘆了口氣,忽然想起梅先生還在,連忙回頭向他賠禮。

梅十二搖了搖頭,完全不在乎方才的不愉快。

“真的完全沒有辦法了嗎?”李氏仍懷抱著一絲希望,“您醫術那么高明——”

“我醫術不算高明,否則就不會連阿予的腿都治不好了。”梅十二低聲答道。

眾人又陷入了沉默。

當年治好了小七腿傷的,正是梅十二的師父程轅,如今既然梅十二說了沒辦法,那么顯然程轅也束手無策。

“阿予,”李氏看向一旁一直很安靜的女孩子,“你的腿是怎么傷著的?”

“不知道。”梅予搖了搖頭,“有一天睡醒,就發現腿腳不能動了。”

馮嫣望著眼前的小姑娘,心里忽然也生出許多憐愛。

阿予的聲音空靈清澈,像是風吹過山谷。

她與總是波瀾不興的梅十二不同,身旁人的一舉一動都能輕易帶起她的情緒。

阿予有時好奇,有時擔憂,有時疑慮,有時莫名地高興起來,可又總是一言不發——像靜靜蜷臥在人群中的一只貓。

“還有這種怪事……”李氏驚奇起來,“怕不是……也和嫣兒一樣,中了什么禁厭之術吧?”

梅予再次搖頭,溫聲道,“不知道。”

李氏雙眉微聳,心里感嘆著命運,騰出手揉了揉阿予的腦袋,“這孩子……”

午間,眾人在一起吃了飯,下午梅十二要為馮遠道施針,估計要一個多時辰。

李氏問梅予這段時間想做什么,小姑娘想了很久,問能不能去看看池塘的錦鯉,李氏不僅應了下來,且要親自帶她去看。

臨出門前,阿予突然攤開手掌,拿出了一個皺巴巴的荷包給李氏。

“……這不是五郎荷包嗎。”李氏怔了怔,“怎么會在阿予這里?”

馮嫣往李氏手里一看——荷包的正面繡著一只下山猛虎,這還是她的手筆,因為馮易殊屬虎,所以她閑來無事,就在母親贈給五郎的荷包上又添了只老虎。

“上午在西園看雨,”阿予輕聲道,“有個人突然從后面敲我的頭,問我在干什么。”

“……是這個荷包的主人?”

阿予點了點頭,“我回頭說我在看雨,問他為什么要敲我,他說認錯了人,就跑了。”

李氏笑起來,“……他一準是把你認成小七了。”

一旁小七一怔,“啊是,他老是突然從背后敲我的頭。”

“為什么?”阿予問道。

“……”小七輕輕提起嘴角,哼道,“他手欠。”

阿予突然笑了一聲,好像聽到了什么特別好笑的事。

“那我把荷包放到伯母這里。”阿予輕聲道。

“好啊,”李氏樂呵呵地收起了荷包,“等晚上,我替阿予去敲敲他。”

午后的日光懶洋洋的,魏行貞和馮嫣一道回屋,兩人繞著小院走了幾圈消食,然后才慢悠悠地回了屋。

馮嫣上樓去換了衣服,魏行貞坐在樓下,一個人想著拜堂的事。

最穩妥的方式,是拿著兩人的八字再去算一個吉時。

可這期間規矩繁瑣,一來二去的沒有一兩個月出不來結果——更糟糕的是,若是到時發現,下一個吉時還要等上三年五載呢?

難道還真要等上三年五載嗎。

魏行貞內心是拒絕的。

他既不想把日子拖得太晚,又不愿讓馮嫣覺得自己草率,然而思前想后,近日又實在沒有什么意頭上比較合適的節日,著實讓人頭疼。

馮嫣換了衣服下來,本想和魏行貞講講方才看到的事,可見他眉頭緊擰,似乎在想什么很嚴肅的問題,便暫時打消了念頭。

她將上午采來的松針在宣紙上鋪開,放去院子里晾曬,而后又靠著魏行貞重新坐下,拿起昨夜沒有看完的案卷繼續讀了起來。

“阿嫣。”魏行貞稍稍側目。

“嗯?”

“我們什么時候再拜堂合適呢。”

他聽見馮嫣手中的書頁翻了一頁。

然后又翻了一頁。

馮嫣終于發出了一聲沉思的低吟。

“就等回去以后吧,”她笑了一聲,“只要半路別再殺出個五郎,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