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盛宴

第兩百五十一章 哄老婆是個技術活

那蛋糕看起來中規中矩,還是個雙層,也有看似奶油的東西,奶油也做出了玫瑰花,還有特制的表明年齡的蠟燭,因為不會阿拉伯數字,所以是“十九”這樣的數字。

此刻掌柜親自推著車接近,一張胖臉在燭光映照下油光泛亮,文臻也不知道拿了燕綏多少賞錢才讓這飲月樓清場,搞了這么一出。

蛋糕到了面前,文臻看見蛋糕上還頗為風雅地寫了“恭祝壽辰,芳齡永繼”字樣,旁邊小二遞上切蛋糕刀,文臻瞇著眼睛看著那蛋糕,她就不信了,沒有她的太陽能電動小馬達,這世上還有什么人能做出原版的蛋糕?

這一看就看出端倪,果然,奶油,不存在的,是豬油,白膩膩的,凝結在蛋糕上。蛋糕也發得不夠,硬邦邦鐵蛋一樣,一刀子下去能切到一半就算她膂力無窮。

燭光下,掌柜和小二一胖一瘦汗津津兩張臉,堆出菊花般的笑的溝壑,張開嘴,吱吱嘎嘎地唱:“祝你生日快樂……”

受到驚嚇的文臻:“打住!快點打住!”

辣眼睛且傷耳朵,瞧人家一臉如喪考妣,燕綏是不是綁了人家老娘?

掌柜小二如蒙大赦,趕緊躬身說句恭賀姑娘生辰,腳底抹油地跑了,一邊跑掌柜還和小二嘀咕:“這位在搞什么?吹燈拔蠟?”

燕綏:“……”

文臻哈哈哈一陣,面色一整,轉向燕綏:“生日歌你咋不唱?”

燕綏面不改色:“一切都在蛋糕中。”

“蛋糕?”文臻東張西望,“哪呢?”

燕綏道:“蛋糕就是一個意思。你的秘方,怎能給阿貓阿狗?”

文臻用刀子邦邦邦敲蛋糕,聲音扎實。“我記得今天好像不是我生日。”

“無妨。”燕綏道,“我和你相遇就是在這樣一個春日。所以值得慶祝。”

文臻不說話了,這逼格滿滿讓人詞窮的浪漫。換任何一個春心萌動的小丫頭都要迷死在逼王此刻無邊無際的風騷創意里。

但是他好像忘記了,兩人的初遇是在三水鎮劉家宅院的屋頂上,他把她咻地一下倒吊在劉家大門下,和聞真真的尸體面對面對稱。

春日的風把聞真真的臉吹轉過來,和她面對面。

真是無比美妙值得紀念的相遇。

文臻覺得自己此刻不翻舊賬,就已經是對他此刻安排的最厚道反應了。

豬油鐵蛋上燭光閃爍,碩大的十九兩個字,真是走過路過都在提醒她已經到了東堂老處女的年紀。

雖然她覺得很山寨很搞,但是對面的兩個丫鬟,已經十分夢幻地就差雙手捧心,采云道:“從未見過這樣慶生,真是別致動人……”

采桑道:“這一片黑暗里的燭光,像午夜里的明燈,映照在燭光里的小姐,美貌得閃閃發光,而殿下的眼神也如此繾綣,滿滿的都是小姐,天地間仿佛只剩下了他們兩人,我感覺到我此刻的存在真是多余……”

采云立即善解人意地道:“那我們還是先回避一下吧。”

采桑:“好。呀,要是有人這么為我慶生該多好……”

文臻:“等等,他給了你們多少錢?”

兩個丫鬟最終沒有退場,因為燕綏終于想起來初遇是個什么樣的場景了,為了避免文臻新仇舊恨一起爆發,順手把蛋糕刀插錯到他胸膛里,影響了今日難得的談心氣氛,殿下勉為其難地允許阿貓阿狗一起分享他的浪漫。

但是他始料不及的是,阿貓阿狗越來越多,十字坡包子店的大軍正在集結,并對他做給文臻的樣品蛋糕進行了全方位的圍觀,文臻十分熱情地招呼大家:“來來來,燕綏今天給我過生日,大家都來吃蛋糕!”

君莫曉聽見蛋糕就沖了過來,一邊食指大動兩眼放光地道:“哇呀呀蛋糕!自從你去了長川我就沒吃過!給我來一塊大的!”

文臻雙臂貫足真力,盡量看起來輕松地切下一塊,笑瞇瞇遞給她,君莫曉接過,手一沉,還沒反應過來,張嘴就啃:“這蛋糕好扎實的感覺……咯嘣。”

一聲牙齒被碾磨的沙沙音。

君莫曉頓住。

眾人齊齊看她,目光灼灼。

片刻后,君莫曉艱難地張開嘴,吐出一塊砂子,“我說阿臻啊……殿下真的是來求復合的嗎……真的不是怒極殺妻的嗎……我美麗潔白堅硬足可裂核桃的門牙差點都崩了啊……”

“大概殿下原本準備在里面藏個戒指向我求婚,”文臻聳聳肩,“然后黑心的老板貪圖鴿子蛋的珍貴給換成了砂子?”

燕綏的表情像是忽然被打開了新世界的大門。

文臻瞬間后悔——如果下次他真的在某個點心里藏個戒指,那她豈不是時時刻刻充滿牙齒被咯掉的風險?難道從今以后她每吃一口飯都得先用勺子掘地三尺找一下有沒有戒指?

那也太心累了吧。

“不過這個創意真是用爛了,俗不可耐。好像我來之前我家隔壁那個沒錢沒才沒貌的死胖子就想用這個法子求婚來著……”文臻貌似自言自語。

燕綏臉上發現新大陸的表情略略淡了一些。

殿下逼格第一,萬萬不愿與沒錢沒才沒貌的隔壁鄰居死肥宅比肩。

文臻又把切下的蛋糕開始四處兜售,奈何大家現在都變得好客氣,一邊贊著蛋糕味美一邊紛紛遜謝,“文臻你今日是壽星你該多吃些。你瞧這蛋糕做得多精致啊。”

“哦,今天是殿下和我第一次相遇紀念日。那天風和日麗,陽光普照,殿下和我一見如故,在屋頂上曬著月亮談天說地,短短幾句話我欠了一條人命和殿下的一次人情,在結束友好親切的會談之后,殿下把我倒吊在那家屋檐下,以期和對面一具死尸形成完美的對稱格局……你們說這蛋糕我要不要吃?”

“……那我們建議你別吃了,把這個蛋糕蓋在殿下頭上算做感謝吧。”

“對啊對啊,殿下做這個蛋糕心意滿滿,勞苦功高,這個蛋糕本就應該殿下多吃。殿下請,請請。”

燕綏:“易人離,我向陛下遞了個折子,給段夫人請了追封。因為你溜走了,易秀鼎暫代易家家主位,但是她是旁支,易家幾個早已遷出長川的族老最近忽然冒了出來,要驅逐她,還不允許她參加段夫人的祭祀儀式……”

他還沒說完,易人離已經橫眉豎目:“好哇,那幾個老不死,都是當年犯錯被驅逐的,現在易家倒了,跑出來想要作威作福?由得他們!”往腰間鞭子上一拍,轉身就走,走了幾步想起來什么,回頭。

厲笑一直看著他,他回頭的時候厲笑卻轉頭。

易人離卻對文臻道:“那個……”

文臻:“走你!砍死他們丫的!”

厲笑:“……”

易人離氣吞山河再次轉身,走兩步又回頭,厲笑這回不看他了,轉頭看窗外。

易人離看她轉頭,反而猶豫了,張了張嘴終于還是閉上,又要轉身,卻被文臻一腳踹在屁股上,易人離被踹得嚇了一跳,想好的話脫口而出:“厲小姐,你要不要和我一起?”

厲笑沒回頭,還在專注地看著窗外,臉頰卻慢慢地紅了。

燕綏瞧著,忽然有點懷念地想起當初剛進宮的文臻,那時候他經常去她的小院子蹭吃的,有時候對她多看兩眼,她的臉也會那么可愛地紅上一紅。

再看一眼現在那個滿臉黑疙瘩疙瘩飄長毛還在他面前拉郎配的扈三娘。

歲月真是一把殺豬刀啊……

易人離還在等著厲笑,周圍諸人都含笑看著,等著一句毫不意外的回答。絲毫沒有察覺到宜王殿下又輕描淡寫地把話題帶歪了。

底下卻忽然傳來一陣喧鬧聲。

文臻探頭出去看,就見長街之上,儀仗長長地擺開來,擁衛著正中一座寶頂鏤空四駕馬車,彩帶飄拂,瓔珞垂掛,十分華麗。街道兩側都有少女挎著花籃,嬌笑追逐,不斷有人把花朵和瓜果擲向馬車。

西川民風相對比較浪漫,男女之防也不甚嚴,春天有年輕男女互贈鮮花的風俗,走在街上長相俊挺的男子也很容易收到少女們嬌笑著隔街擲來的花朵,此刻少女們戴著的冪離在追逐中飄飛,露出一抹精致嬌俏的下頜,尖尖十指拈著薔薇或者芍藥,指上的蔻丹卻比花更艷。

著實是很美很浪漫的場景,比起豬油鐵蛋要浪漫美麗多了。

文臻的目光卻落在馬車中人身上,那人斜斜倚著馬車,修長的手指時不時在空中一撈,便拈住一朵鳶尾或者桃花,引得車下少女歡呼,一路追逐馬車,灑下銀鈴般的笑聲和薄紅軟翠的花朵,而這般瀟灑少年郎,又生得青春少艾,烏發如云,一抹眉目精致艷麗,馬車上遍地嫣然花朵,都在他容光之下失色。

文臻覺得自己也快要花容失色了。

這位滿大街招搖,全身上下都在散發著“我很帥我很騷我金光閃閃我風流無雙”的美少年,不是易銘嗎?

真想不到她在西川竟然是這樣的風格。

她下意識去看厲笑,厲笑一動不動站在窗邊,早已忘記了回答易人離的問話,她的半邊臉掩在窗欞花影里,眼底似有瑩光閃爍,一段綿長的目光下意識追隨著那寶馬香車。

易人離久久等不到回答,困惑地走近來,探頭要去看,文臻忽然抓起一團蛋糕,往他臉上一扔,“哎,砸蛋糕時間到!”

那團蛋糕砸在易人離高挺的鼻子上,砰一聲,易人離哎喲一聲,鼻血長流。

文臻:“……”

不好意思,本想解救一下少年的玻璃心,卻忘記了這蛋糕這么鐵……

易人離哀怨地瞪她一眼,去找店家找水洗臉去了。文臻的護衛也在樓上,耿光是個憨厚漢子,陳小田是個機靈鬼,一個覺得老大說的話就得聽,說砸蛋糕就砸蛋糕,一個看出了文臻的用意好像是要岔開什么事,都十分配合,再加上一個凡事愛起哄的君莫曉,三人一人抓一把蛋糕,就開始砸,但是又不敢沖著人砸,怕砸出人命,便沖著桌子地面窗子砸,一時叮叮當當,那堪比鐵蛋的蛋糕生生砸出了流星錘的效果,文臻聞近檀厲笑在流星雨里狼狽閃躲,文臻一邊頂著槍林彈雨一邊沖君莫曉大喊:“下次記得出門帶鍋……”

忽然一枚流星蛋嗖地一聲越過窗戶,砸向底下的人群,文臻道一聲:“糟了!”

燕綏離得遠,眉毛一揚手指一彈,終究慢了一步,只將那團奶油蛋糕的底部蛋糕彈了下來,豬油還是落了下去。

文臻撲過去看,正看見那蛋糕無比精準地越過了健馬、人群、翠蓋寶頂,雪白絲簾……準準地砸在了依窗紅袖招,滿城最風流的易銘易家主頭頂的玉冠上,咔嚓一聲把那薄薄的玉簪擊斷,易銘滿頭黑發傾瀉而下,引起兩邊女子歡呼,以為又是家主一場不動聲色的驚艷表演,但從文臻居高臨下的角度,只看見烏黑的發頂一團雪白的豬油混著一點焦黃色的蛋糕,像對廚藝絲毫沒有天賦的厲笑的經典料理海藻荷包蛋……

文臻為易銘今日的造型和頭發哀悼了一秒鐘。

豬油很難洗的。

更關鍵的是,以易銘的精明,蛋糕真砸她頭上就可能會被她發現自己等人,幸虧燕綏警醒,彈掉了底下的蛋糕,否則分分鐘她就暴露了。

但現在文臻依舊覺得不安全,易銘精明得鬼一樣。

豬油鐵蛋砸上易銘頭頂的那一刻,厲笑就縮了回去,但不知道為什么,她縮回去的動作有那么一點拖泥帶水,底下,猝然受襲的易銘,摸了摸頭頂,摸了一手的油膩,愕然抬起頭來。

文臻在那一刻原本可以很快地將厲笑拉開,卻沒有動。

他人的感情必須尊重,無論對或者不對。厲笑不想離開窗戶想多看易銘一眼,她就無權為了自己安全硬生生將她拉走。

所幸厲笑向來明理,一邊縮回去一邊匆匆地再進行改裝,文臻也離開了窗口,卻不敢樂觀。從窗口的死角看下去,易銘的衛隊因為這恐怖的襲擊十分警惕,抽刀要上酒樓查看。

易銘卻抬手示意不必,站起身來,接過侍從遞來的布巾,擦了擦頭發,又披上風帽,這才笑道:“想必是誰無意失手,就不要大驚小怪了。沒得嚇壞了人家。”

她的護衛隊長還要說話,她指了指頭笑道:“誰會用豬油和糕點刺殺我?”

那護衛隊長憤憤道:“用此等穢物投擲您,那也是不敬刺史的大罪!”

易銘笑道:“豬油珍貴,糕點也不便宜,舍得用這個砸我,說明咱們西川現在物阜民豐,百姓安樂,這便是我這個刺史的功績與榮耀,只應歡喜,何怒之有?”

她笑容明麗,毫無被襲的怒意,也無被豬油潑一頭的尷尬,柔和寬容,氣度非凡,街道兩旁的百姓因這突然事件,本來都有些惴惴,聽到這里,都開始喝彩。

當即就有女子當街為她作舞,有歌姬為她清歌,有士子臨風作賦以贊美,有老者嘖嘖嘆終遇明主,有說書先生拍案表示要以之編入傳說。

文臻耳力好,清晰地聽見樓下有人道:“都說這位家主得位不正,暗害老父囚禁哥哥清除異己殘害同胞,如今瞧著,這般光風霽月人物,不可能,不可能!”

有女子立即接口:“是啊,他長那般好看,怎么會是壞人!”

也有人道:“人好不好和長得美不美有什么關系?無風不起浪,傳言也未見得沒幾分道理。”

還有人道:“豈不聞眾口鑠金積毀銷骨?這想必都是刺史的政敵散布的謠言,多虧諸位把持本心,明辨是非。”

當下便有人開始細數刺史上位后的種種仁政,顯然這應該是易銘安排好的托兒了。

文臻搖頭一嘆。

易銘真是個人物,難怪這才多久就站穩了腳跟。真是時時刻刻都不放過博取民心的機會,而且深諳營銷精髓,連自己的顏的利用價值都不放過。

此時易銘一個轉身,文臻忽然看見她胸前別著一朵小花,那花在她此刻滿滿鮮花的香車上實在毫不起眼,可易銘卻那般珍而重之地戴著。

那花的品種也不像是西川的,遠遠看去有點像干花,文臻好像在唐慕之給燕綏的情書中,看見過這種紫色濃重的花。

她下意識看了厲笑一眼。

厲笑卻沒發現那花,她筆直地站在一個上面可以看下面,下面卻看不見上面的死角位置,有點出神地喃喃和她道:“她就是這樣啊,風度特別好,從來不和人計較,只有遇上我被欺負,她才會出頭……”

她一轉頭,遇上文臻目光,闃然驚醒,臉色一白,大聲道:“……一直這么虛偽!”

文臻差點氣笑了。

然后她就開始頭痛了,因為易人離已經洗完臉,悄無聲息地走了過來,從他的神態來看,方才的一幕他都看見了。

厲笑一轉頭也看見了易人離,怔了怔,臉上飄過一絲無措和尷尬,再看看底下一味風騷的易銘,眼底閃過一絲恨意,忽然伸手從窗外墻縫里拔出一支狗尾巴草,對易銘扔了下去。

文臻:“……”

姑奶奶你的恨真是殺氣騰騰。

還好,那根飄飄搖搖的狗尾巴草,夾雜在到處飄飛的鮮花里,著實不顯眼,甚至都沒落到易銘身上,在即將落在她肩的時候,就被她身后的護衛眼尖地拈走了。

文臻松了口氣。

這口氣還沒松完,就看見隔壁的酒樓,一只板凳斜斜地對著易銘的腦袋砸了下來。

文臻:“!!!”

正想著這是哪位壯士如此心有靈犀,干了她想干又不能干的事情,忽然她反應過來,回頭一看,果然,易人離不見了。

文臻又要氣笑了。

好吧,好歹還知道要去隔壁酒樓再砸板凳。

板凳一砸,底下哄然,人群散開,護衛出手,劍光閃耀,幾柄劍交織瞬間將板凳絞成了一堆木渣。

護衛高叫:“有刺客!”便要沖上那酒樓去追。

易銘卻笑道:“回來,不必追了。”

護衛首領急聲道:“刺史,此人當街刺殺行徑惡劣……”

易銘失笑道:“你見過誰當街刺殺扔板凳還扔不準的?”

護衛語塞,易銘又道:“留兩個人去看看父老有沒有受傷,有受傷的記得送去醫館,留下撫恤。我們走吧。”

這話頓時又引得一片頌圣之聲,易銘只是笑笑,對百姓們擺擺手,便轉身上車。

只是她上車時,忽然微微偏了偏頭,看了看酒樓的二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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