絲路謠

第七十六章 公主

不知睡了多久,初七幽幽地睜開雙眼。窗外鶯啼聲脆,柔光從窗欞傾瀉,在青紗帳上印出淡墨般的云紋,一只白皙的手掀起一角帳簾,撥亂了這青黃顏色。

初七不由順著這只手往上看去,見到一張如玉似畫的臉,墨如眉染,目若點漆,他嘴角噙著淡淡的笑,眼神卻分外冷漠。

“你終于醒了。”

聽到這聲音,初七頓時睡意全無,她一骨碌坐了起來,木訥地望著謝惟,一時間虛幻難分。

“我幫你把阿財帶來了,正在院子里。”

“阿財?”

初七笑了,遲鈍的腦筋又活絡起來,她下榻趿上鞋,蹦跳著跑出房外,就見阿財立在院中埋頭啃著草皮,還順嘴吃了幾朵玫瑰花。

初七一把抱住阿財,把臉埋在了它茂密的皮毛上。

“對不住阿財,這幾日把你冷落了。”

阿財哼哼著,無情鐵嘴又嚼了一朵玫瑰。

初七回眸望著謝惟,笑問:“郎君,這是哪兒呀?為何連夜要跑這里來?”

“這里是官家的府邸,你要在此住段日子,記住,千萬不可亂跑。”

“那李商呢?”初七不假思索地問道,見謝惟神色有異,連忙又遮掩,“以前他都和我們在一塊兒的。”

“他有別的事要辦。”

謝惟的態度不似以往親近了,每個字都冷冰冰的,這讓初七有些詫異,琢磨著是不是他知道她和李商的事了,不過想來謝惟也不是個好管事的人,以前她與李商再怎么親近,他也不在意。

“阿嚏!”初七突然鼻子癢,打了個噴嚏,一件斗篷很合時宜地落到她肩頭,斗篷上還捎帶了暖香。

初七不禁受寵若驚,抬頭看向謝惟,謝惟的神色依然淡漠,對她的關心像在例行公事。

“天還涼,凍出病就不好了,你還是回房去吧,用完午膳我再教你些東西。”

初七點點頭,很聽話地轉身回房,屋內暖爐正旺,她把冰冷的手放在爐上烘著,思緒不禁隨著爐上白煙飄散起來,她總覺得哪里不對卻又說不個所以然來。

晌午時分,司墨領著兩侍女端來膳點,掀開食盒都是極為jing致奢華之物,特別是新鮮魚膾,薄如蟬翼卷出花朵狀,中間還點綴著青蔥,光是看著就讓人垂涎欲滴。

初七迫不及待拿起筷子,剛要去夾,司墨嗯嗯啊啊的對她搖頭擺手,示意不能吃。

初七覺得這位侍童好生奇怪,不由打量起他來。

“司墨,你……不會說話嗎?”

司墨垂首侍立,像是沒聽見她的話,可當她一拿起筷子,他又動了起來,讓她把筷子放下。

不多時,謝惟來了,司墨見到他,極為恭敬地施大禮,緊接著就退出門外。或許是受過特殊的訓練,這些侍婢走路都悄無聲息,站在那處也不引人注意,就如沒生命的擺設,只在需要的時候他們才會動。

初七不喜歡這個了無生氣的地方,面對一席可口的膳點頓時沒了胃口。

謝惟見她許久沒動筷,輕聲問:“不喜歡?”

初七抿著嘴點點頭,“這里的人看起來都怪怪的。”

“那你就多花點功夫習慣。”他的回答頗為無情,仿佛她做了什么壞事,故意要懲罰她。

謝惟夾片魚膾放入碟中,雙手奉到初七面前,初七嘟著嘴,有點不高興地豎著筷子往案面上一戳,再去夾魚片。

“不可以。”謝惟突然收回手正色道,“用膳要有用膳的規矩,之前都教過你,重新來。”

他異常嚴厲,令初七不敢怠慢,她只好依照他的意思,端坐于案邊挺直背板,秀氣地夾上幾片菜、零星幾塊肉,小心翼翼吃著,不能露牙,不能吧唧嘴。

謝惟就在邊上看著,稍有出入,他就疾言厲色教訓起來,坐姿不對就再坐半炷香,吃東西不雅觀就再吃一盤,到最后初七看到盤子端上來就想吐。

“郎君,我哪兒做的不對,你直說便是,別沒頭沒腦的罰我,我實在吃不下了。”

初七杏眼水汪汪的,似乎輕輕碰一下,淚珠兒就會滾落下來。

謝惟劍眉微蹙,看了她好一會兒方才說:“今天就到此為止,我教你的東西,希望你全能記住。”

話音剛落,他就起身離去,比這三月春水更冷更無情。

沒過多久,司墨領婢女將食碟撤下,而后又搬來幾十卷書和五張絲帛,帛上都是不同文字且有五道題,按謝惟之前的規矩就是用不同文字來答這五道題。

初七苦著臉,提筆卷墨,寫完已入夜,她趴在書案上累得睡著了,她做夢都在想自己做錯了什么,他來接她的時候還溫潤如玉,這才過了幾天就成了羅剎鬼。

此時正夜深人靜,院中書廬內依然亮著燈,猶如白晝。

麗奴兒將初七寫的文章雙手呈給謝惟,謝惟一個字一個字看過去,以朱筆圈點批注,而后挑出兩份帛書讓麗奴兒還過去。

“寫得不好,讓她再想想。”

麗奴兒辨了眼天色,說:“夜已深,讓初七明日再改吧,今日你太過嚴厲了,聽秦公說初七都吃吐了。”

“圣旨已下,時不待我。”

麗奴兒聞言為難地皺起眉頭,“奴認為三郎應該早日與初七說清楚才是。”

“我正有此意,你先將這兩份帛書送去,明日我再與她說。”

難得見他鐵石心腸,麗奴兒不敢反駁,于是就將謝惟批注好的兩份帛書送回初七房內,初七趴在案上睡得熟,涉事未深的小臉透著股純真,麗奴兒不忍心打擾就在她身上披了條毯子,輕輕撫摸她的額頭嘆息起來。

“早知如此,當初我就應該勸你走。初七,以后別恨我們。”

初七仍在睡夢之中,不知她所言。

次日,晨曦初照,初七迷迷糊糊地睜開眼,就見案上擺著兩份朱筆圈過的帛書,她睡眼惺松撓著頭,喃喃道:“不會吧,我寫了一晚上,還拿朱筆劃了?什么時候我會夢游了?”

說著,她打了個哈欠又栽到案上繼續睡,沒過多久,司墨領著幾個婢女魚貫而入,捧鏡的捧鏡,端盆的端盆,還有兩位滿面褶子的老阿嬤也跟著進來了,然后關起門,一左一右拉起初七幫她梳妝穿戴。

初七沒睡醒,整個人云里霧里的,像個傀儡任由這群不知從哪兒來的人穿扮,她們為她戴上純金打造的花冠,給她貼上金花鈿,婢女們捧來金銀雙絲繡朱雀紋的披帛,在她腰間圍上雕鳳的玉革帶,跪在地上幫她穿好繡鞋,鞋面上都鑲嵌著斗大的珍珠。

看著鏡中雍容華貴的人兒,初七簡直不敢相信這是自個兒,她高興但又十分困惑,為什么要將她打扮成這番模樣。

這時,阿嬤打開門,小心翼翼地將初七扶入院中,沒想到院里竟然密密麻麻跪了一批人,每個都是頭戴官帽,身穿官袍,為首之臣頭發已花白,他抬眸看到初七誠惶誠恐。

“老臣拜見公主殿下!不知公主殿下到此,還望恕罪。”

話音剛落,其身后眾臣紛紛俯首大呼:“公主恕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