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良志

002請衣鄰足

幸顏看著如乘風而去的成樞,心想,他定非凡夫俗子,而這床榻的上的男子,有這樣的兄弟,想必也非等閑之輩。

想到這,師伯那張和藹的臉又浮現在她眼前,心像是被緊緊握住一般生疼。她撫著胸口,止不住地喘息著,幸梄見狀連忙上前去將她扶到餐案邊坐下。

“你又想起師伯了。”幸梄輕柔地拍了拍她的背。

幸顏點頭,繼而突然打了一個冷戰。她連忙握住幸梄的手,慌張道:“你說,師伯會不會怪我們!我們一睡著,說不定還會給我們托夢,責怪我們將他就那樣隨便埋葬了,連個墓碑都沒有,他一定會寒心的。”

“顏顏,怎么會呢!從記事起,師伯就囑咐我們要護這人一生,如果我們違背,才是真的寒了他的心。”

幸顏聽著他的話,逐漸松開了眉頭,但眉宇間悲傷而又疲憊的神色不減,她緩緩低下了頭,眼眶瞬間被淚水充盈。最后開始低聲啜泣:“這世間……奇怪的事兒可真多,我只希望師伯他能往生極樂,下輩子,平安順遂。”

她斷斷續續地說著,邊說不忘抬頭看幾眼榻上的男子,怕他忽然沒了氣息。

“顏顏,你放心吧。我會救好他的。”幸梄看出了她的擔憂,便輕聲安慰。“你還有我,我們可是真兒打娘胎里就在一起的,如今雖只剩你我二人相依為命,但我會秉記師伯從前的囑咐,我是男兒,必要照顧好你。”

這是幸梄難得的溫柔,也正是在這種安撫下,幸顏深吸了一口氣,開始振作起來,“我可是姐姐,你是弟弟,應該我照顧你才對。”這“弟弟”二字乃幸梄的軟處,他一聽到便要急了眼,但幸顏還未等他發作,便又立刻道:“你剛才說藥的時候,我也聽了一耳朵,他可是中毒了?還是喀茵草?”

幸梄吃了個啞巴虧,憋著嘴嗯了一聲。

“那可是長在夏州的玩意,他怎么沾染上的?”

記住網址.97aohuone

“他身上有刀傷,我想那刀上應該有毒。”

“夏州可是巾牧人的地盤……看來他定是和巾牧人打了一架,是個漢子!”幸顏稱贊:“讓師伯如此看重,說不定還是個英雄。”

對這一點,幸梄表示認同。

不料這英雄二字剛落音,榻上的人便開始清咳起來,幸梄連忙上前去按住他不安分的身軀,誰知這男子一見到他,便如小狗被踩了尾巴般更加掙扎個不停,一直在屏風外守候的成瀾聽到動靜,立刻沖了進來,見男子醒了,大喜過望。

“公子你醒了!”成瀾抱拳跪下,道:“屬下救駕來遲,望公子贖罪!”

“成瀾?”成瀾口中的公子停止了掙扎,在嘴間反復念叨著她的名字,像是不認識她似的,接著他轉著眼珠打量四周很久,才緩緩又啟口:“這里是年璐軒?”

“是!”成瀾立刻回應。

公子斂眸嘆了口氣,繼而對著幸梄露出嫌惡的神色,厲聲道:“放開我。”

“你再亂動,我敢保你這一醒我可名為,回光返照。”幸梄絲毫不讓:“你失血過多,別以為你此時能醒過來時你自己的功勞,你不就是在暈厥前用內力將毒血從傷口逼出嗎?沒有本神醫給你施針護住心脈,只怕你現在在和孟婆嘮家常呢。”

“放肆!”這一聲是那男子與成蹊一同喊出的,嚇了一旁默不作聲的幸顏一跳。但成蹊卻未起身上前去制止幸梄,因方才成樞說過,幸梄確是救了公子的性命。

成蹊的如此的反常引起了那公子的注意,也正是此時,他才感覺到身上的傷口已被包扎好。于是他思忖了一會,轉而平靜地問道“你是何人?為何救我?”

幸梄莞爾,將雙手收回抱在胸前,一副居高臨下的姿態,剛想回應,卻被幸顏搶先了一步。“我叫幸顏,他是幸梄,是余心的徒弟。”

幸顏這番話是為了試探出這位公子與師伯的關系,話說完后她便仔細觀察著那公子的表情,見他毫無反應,又問:“你不認識余心?”

“認識與否,十分重要?”那人反問。

幸顏下意識的想點頭,但不知為何總覺得哪里不妥,于是想與他周旋一番:“因為你殺了他,他卻遺言托我們照顧你。”

“有這等怪事。”

“你忘了你昏厥前放的箭了嗎?”幸顏追問。

“原來如此。但那并非我本意。我為了躲避追殺而逃入山林,遇到你們時我已頭暈目眩,不明方向。我只聽到不遠處的人聲,便以為又有敵人來追,情急之下,才朝著聲響處放了一箭。”

他說的平淡,就像是殺死了一條牲畜一樣漫不經心,這樣的語氣,讓幸顏十分厭惡,她決定不再拐彎抹角,要直截了當地將這件事問清楚。

“那你與我師伯余心到底是什么關系,他為何要我們救你?”

“無可奉告。”

“你!”

“若你們只是為了遵從遺訓救本公子,那你們已不辱師命,恕不遠送。”

這世上竟有這樣詭誕不經的人,真是令幸顏目瞪口呆。雖然她早猜到此人絕非池中之物——此人的屬下謹慎小心,自稱他的兄弟,連敲門也有一番門徑。而他自己,面容方正,眉飛入鬢,鼻梁高挺,一雙清澈迷人的雙眸深嵌于眼窩中。實乃不凡之相,更別說雖然他八尺有余的身長,還身懷武藝,說話一副官人做派,與這種人打交道,恐怕只能先放低姿態。

思此,幸顏語氣放緩,將余心從小對他們的囑咐說予了一遍,見床上的人漸露訝異之色,又道:“現在,你可否告知我們你是誰。”

但他依舊未正面回應。“你們要助本公子,但本公子不覺你們有何用處……不過這男的還算有用,至于你……”他停頓了一會,將視線放在幸顏身上上下打量著,道:“長相平平,又有何用?”

受此等大辱幸顏卻意外的未被他激怒,反而抓住了他語中的漏洞,道:“那你為何需要有用之人?”

“欲做有用之事。”

得,白問一通,反而將自己累了個半死不活。乏極了的幸顏決定放棄與他糾纏,挽起幸梄的手臂,正欲離開。驀地,幸梄突然低聲吟唱起來:

桃染衣裳羞映容,喜上清眸彎月。朝云暮行雨,落花無情帶繽紛,

花殘月缺對青燈,紅墻綠瓦重重。憶起少年時,別恨不分己斷腸。

此曲凄苦哀婉,此詞直樸絕望,唱的人悱惻難耐,更讓人捉摸不透。幸顏不知幸梄為何突然來這么一出,且無意間瞥見床上人的神情。那男子一反常態,露出一副又氣又驚的模樣,甚至掙扎著想要坐起來。成蹊見狀連忙上前去將他扶起,還未坐穩,便喘著粗氣說道:“你……你是如何,知曉這詞的!”

他太著急了,蒼白的臉上竟漲出一絲紅暈來。

“這是‘惜雙雙’的來源之詞,惜雙雙是師伯贈予顏顏的古琴。”幸梄道。“師伯當日還說過,若你不愿我們相助于你,便唱這詞。”

幸顏一驚,沒想到師伯私下竟然和幸梄有過這番對話。直到這時候,那男子才終于與幸顏二人的思緒重合到同一條線上,那就是,余心到底和他是什么關系。

他頓時覺得頭疼欲裂。

“公子,您沒事吧!”成蹊關切。卻被男子抬手打斷,他俯首深吸了一口氣,像是作了一個重大決定般,繼而抬起頭看向床邊的二人,說:“我乃請衣閣閣主,鄰足。你方才念的那首詞,由我母親所著。”不僅如此,這詞,天底下應該只有他與母親知曉,因那詞作于紙上只唱了一次,便被燒了,不過此時鄰足并未提及。

他見眼前二人聽完他的話后不約而同地瞪大了眼睛,長大了嘴巴,驚訝不已的樣子看起來十分滑稽,他難得的被逗笑了。

而幸顏呆滯了很久才回過神來,下意識地嘀咕了一句:“你是鄰足公子?”這語氣不知是問鄰足,還是問自己。

相傳請衣閣乃江湖之中一大俠義組織。自嘉佑十年以來,歷經召旭十年,再到現在天興三年,三十年載有余,大新國九州無不在巾牧人驃勇強悍的戰斗力下惴惴不安。

嘉佑三十年,夏州牧劉勤反新自立,與巾牧人勾結,割讓夏州邊境的十城。

巾牧人驍勇善戰,在草原上縱橫四野,這十城乃大新國以崇山峻嶺為勢的重要邊防所在。占領了夏州這十城后,不過一年,巾牧便滅了劉勤,將整個夏州收入囊中。從那以后,巾牧人便像一頭蓄勢待發的雄獅,伏于大新國這只美味的鹿旁,往后十余年里,都使大新政權深感威脅。

嘉佑三十一年,當朝皇帝命開國大將舉兵西征,為將夏州這片土地收復,但以屢屢以失敗告終。是因諸侯群起,各立門戶,朝廷征兵時諸多借口,無人派兵。東南部江州牧秦留(被人罵稱阿莽,如今已自立國號襄南)甚至在朝廷西政之隙,起兵北上造反,令朝廷腹背受敵,顧此失彼,無奈之下遷都于澠州。真乃

夏州失也,舉國哀痛。諸侯群起,政權自立。

亂賊阿莽,千石有余。背后襲主,無恥之尤。

然就是在這樣一副亂世之境下,有一股江湖力量逐漸興起,那就是請衣閣。據說請衣閣的人個個武藝高強。他們行俠仗義,殺了無數為非作歹的巾牧人,貪官污吏,奸佞大臣,以百姓之苦為己苦,以百姓之仇為己仇,是道:

忍恥貪生真可羞,退之淳淳言復仇。

請衣一擊當抱怨,豫子尤能致嘉傳。

該詩句選自《吉老手刃兇人為母報仇以紀之》,情陳欺壓我族的仇恨不共戴天。正因他們與民共情,所以如今在民間與江湖之中,請衣閣聲望如火如荼。請衣閣閣主——鄰足公子,自然也是名震天下。

相傳鄰足公子為人溫良恭儉讓,從他的名號便可看出,民間還有‘三惠惡徒召其歸心’之傳。只是這傳聞,與他們此時面前的這個人實在對不上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