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末陰雄

第七百零三章 蕭梁內訌(二)

蕭銑的眉毛動了動,冷冷地對著陳棱,神色平和,他不緊不慢地道:“陳叔,姑母給了我在這郢州便宜行事之權,所謂的便宜行事,就是包括了視情況跟重要的盟友結盟或者是作出讓步。我跟王世充的約定,是正式盟友間的協議,稍后我自然會親自向姑母稟報,但并不需要經過你的同意。”

陳棱氣鼓鼓地道:“是,你是不用經過我的同意,但問題是你為什么要和王世充做這樣的交易?他一個外來戶,在這郢州無權無勢,就算他富甲天下,但現在被新皇帝所猜忌,這才會外派郢州,我們有什么必要對王世充作出這樣的讓步?強龍還不壓地頭蛇呢,何況我看這姓王的也算不上什么強龍。”

蕭銑嘆了口氣,幽幽地道:“陳叔,你是帶兵之人,兵法應該比我懂,所謂知已知彼,百戰不殆。可你對這王世充一無所知,就想當然地說人家不行,不覺得太輕率了點嗎?”

陳棱不屑地動了動嘴角:“這王世充是有幾個臭錢,我也相信他打仗會是一把好手。但世家子弟誰不知此人出身低微?他少年的時候打遍天下,卻一直不得升遷,混到今天,也不過是個中州刺史,連蕭皇后都說此人充其量不過是個土財主罷了,不用太擔心,難道不對?”

蕭銑搖了搖頭:“[我就是差點給姑母的這個情報給坑死了,王世充遠比傳說中的要可怕得多。上次你說韓世諤不足為懼,結果人家召來了個李靖,差點壞了我們的大事。這教訓你還不吸取嗎?”

陳棱的臉上一陣慘白。氣焰全無。嘆了口氣,道:“誰曾想到那韓世諤的表弟如此扎手呢。早知道就不給他派護兵,讓那些蠻夷們把他給宰了,也省事得多。”

蕭銑一拍面前的文案,震得陳棱一哆嗦,他的耳朵里卻鉆進了蕭銑的怒罵聲:“陳棱,你什么時候能用點腦子?我現在真的擔心我一走,你不用半年就會把這里弄得一團糟。甚至會把我和姑母給暴露出來!”

蕭銑一下子變得面目猙獰,雙眼圓睜,惡狠狠地盯著陳棱,那模樣象是要吃人,陳棱從未見過蕭銑如此可怕的表情,一時間被嚇得不知所措,愣在了當場。

蕭銑得勢不饒人,上前一步,對著陳棱繼續吼道:“陳棱,你永遠就是這么沒來由地自以為是。你以為你在郢州呆得時間長了,就能掌控一切?告訴你吧。我們在這里做的這點事情,以前瞞不住李靖,現在也瞞不了王世充。”

“你是不是以為王世充是個只會鉆營的無能之輩?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會得出這個結論的,但你當真對今天發生的事情一無所知,對昨天發生的事情也一無所知?”

陳棱有些回過了神來,被蕭銑這樣指著鼻子罵,面子上實在掛不住,他也沉聲回應道:“昨天怎么了?今天又怎么了?”

蕭銑的聲音略微低了一些:“昨天上午,就在我們這些人全呆在這小院的時候,你可知道王世充去了哪里?為什么他堅持不要你的人護送?你自己就沒想過嗎?”

陳棱昨天的心思全在蕭銑和劉大娘之死上,對王世充的動向一無所知,聽到蕭銑這樣一問,略微一呆,轉而說道:“那王世充昨天離開這小院后就回了白云客棧啊,晚上我還去探望過他,他留在客棧的隨從,就是那個千牛衛都尉張金稱,說他上街體察民情去了。”

蕭銑恨恨地向地上“呸”了一口:“這說法你居然也信?你怎么不想想昨天這郢州城的官員中還少了誰!”

陳棱猛地醒悟了過來,顫聲道:“你,你是說,王世充去見了李靖?!”

蕭銑的聲音一下子變得又高又尖:“陳棱,不是我說你,你在這郢州有著合法的官方身份,也不知道一天到晚手下的那些親兵要來做些什么!要是你吃空餉只是為了養活一幫成天喝酒賭錢,逛妓——院的潑皮混混,那不如盡早回你廬江老家的好,以免留在這里壞我們蕭家大事!”

陳棱被蕭銑說得臉上一陣青一陣紅,他的這幫手下本來多是鄉里的游手好閑之徒,因為有著一身子蠻力而被他倚重,新進得這大城市自然如野馬脫韁,加上平時無所事事,便成天出入這郢州城的賭坊妓——院。

陳棱曾經罵過他們幾次,這幫人卻總是推說這些地方魚龍混雜,方便打探各種情報,陳棱也對他們無可奈何。

陳棱嘆了口氣,聲音低了下來:“我的手下確實辦事不力,回去后我是要嚴加管教,不過你說昨天王世充和魏征跟那李靖見面,消息可屬實?”

蕭銑冷冷地回道:“你若是肯在那白云客棧外放哪怕是一個人暗中監視,也會知道他們的去向。昨天李靖離開院子后就去了白云客棧等著王世充兄弟二人,姓王的一回客棧,三人就一起騎馬出城。一直到晚上戌時過后才回來,然后王世充又和他的幾個手下一直聊到子時過后才睡覺。”

陳棱忿忿不平地道:“你前天夜里跟他們見過面,自然知道王世充住的客棧,我又不知道這些,而且我派了人想去跟著王世充他都不讓,后來我出了你這院子后向那張金稱打聽了半天,才知道他們住的地方,趕過去時王世充已經不在了。”

“即使是這樣,我也請那張金稱吃飯,想從他嘴里探聽點消息,蕭銑,你沒資格說我不作為!”

蕭銑重重地“哼”了一聲:“陳叔,我們都知道,做我們這行的,不問原因,只看結果,你的人都查不到王世充在來郢州前,就派人在這郢州四處打探這件事,還有什么好說的?”

“實話告訴你吧。你我的情況。王世充前天夜里來找我時。已經一清二楚了,甚至連我們私下的小動作也是一清二楚,連姑母和我們的關系都給他猜到了。”

陳棱臉色大變:“怎么會這樣!為什么我的人什么也沒回報!”

蕭銑沒好氣地說道:“這才是我剛才為什么說很擔心我走以后情況的原因!你的那些手下全是些酒囊飯袋,怎么可能斗得過王世充?人家這次是有備而來,從他短短幾天就能掌握這郢州黑白兩道的幾乎所有情況,就知道人家的情報能力有多強大了。”

“你知道今天這王世充在州衙做了些什么嗎?你是不是以為他只是例行公事地跟那些文官見個面?你知道他為什么今天沒有見你們這些武官?”

陳棱聽得心驚肉跳,嘴巴閉得緊緊地,盯著蕭銑。希望聽到更多的事情。

蕭銑看著陳棱,嘆了口氣:“今天王世充效法當年的曹操,一個個召見郢州的官員,然后把他們貪贓枉法的證據一樁樁一件件地擺在他們面前,把這些人嚇得魂不附體后再哈哈一笑,把那些證據全部付之一炬。陳叔,你聽到這件事,現在有什么想法?還會認為這王世充是個易與之輩嗎?”

陳棱難以置信地搖了搖頭,吞了一泡口水,道:“這也太可怕了。看來我們確實低估了王世充這個人,以后必須要作為勁敵來對待。”

蕭銑直勾勾地盯著陳棱。冷冷地道:“還有一件事,雷世猛、董景珍、張繡、楊道生這四位今天沒有得到王世充的召見,你覺得這代表了什么?”

陳棱差點一口血沒有噴出來,他驚地一下子站了起來,聲音都在打顫:“他,他怎么連我們打入郢州官府的人都知道?!”

蕭銑嘆了口氣,聲音變得低沉起來:“姓王的這一手是做給我看的,我既然和他約定了要撤出所有在郢州的手下,他就用這種方法告訴我,我的人他已經全掌握了,要是不撤,那他就會對我的人下手,也不會再跟我有合作。”

陳棱半天說不出話來,整個人象是失了魂似地癱坐在了那張板凳上,半晌,才緩緩地開口道:“蕭銑,那現在怎么辦?真的要向姓王的低頭嗎?”

蕭銑忽然笑了起來:“該怎么辦是你由你來決定的事,明天我就走了,不用再留下來面對這王世充,可是你陳叔卻要留在這里和他打上好幾年的交道啦!”

陳棱的臉脹得象個憋壞了的膀胱,變成了豬肝色,他拍了拍自己的腦門,用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嘆道:“我怎么這么倒霉,剛送走了李靖這尊神,卻來了個更難對付的王世充。”

陳棱從指縫里突然看到蕭銑正似笑非笑地,以一種興災樂禍的神情看著自己,一下子計上心來,他把手放了下去,臉上賠著笑,對著蕭銑道:“賢侄啊,你也跟這王世充打過交道了,對此人應該多少也有些了解。依你所見,這人在我們郢州想做些什么,以后我又該如何跟此人相處?”

蕭銑今天表演了這么半天,目的就是為了誘陳棱上鉤,讓他幫忙擺平這劉大娘之死,眼見陳棱開始上鉤,心中竊喜,但是表面上仍然是一副不冷不熱的神情:“陳叔什么時候又用得著小侄了?你不是要向姑母告發我這個野心勃勃,想要背叛她的侄子嗎?”

陳棱臉上堆著笑,臉頰上的兩堆肥肉在跳躍著:“賢侄說哪兒的話嘛,叔剛才一時心急,口不擇言,你可千萬別放在心上!我們這幾年在這郢州可算是黃金搭檔了,一起建立了這么龐大的勢力,可別最后鬧得不開心,讓外人笑話啊。”

蕭銑冷冷地道:“那劉大娘是怎么死的呢?”

陳棱“嘿嘿”一笑:“當然是那王世充殺的呀,賢侄跟他說到緊要之處時,劉大娘因為一時激動,不慎弄出響動,導致那王世充直接痛下殺手。”

蕭銑笑了笑:“只是姑母要是問起陳叔,你當時并不在場,又是如何知道的呢?”

陳棱咬了咬牙,轉身走出了房門,沖著外面叫道:“萬瓚,進來一下!”

須臾,一個頂盔貫甲。面色蠟黃。瘦削臉頰。留著兩撇小胡子,看起來頗為精明強干的親兵跑了進來,沖著陳棱一行禮,道:“將軍,何事吩咐?”

陳棱看了一眼蕭銑,沉聲道:“萬瓚,明天蕭先生要回東都洛陽,這一路之上。你要負責他的安全,明白嗎?”

那名喚作萬瓚的親兵一下子心領神會,臉上卻有一絲為難之色:“將軍,只是小人的渾家,已經懷孕九個月了,只怕臨盆在即,小的怕這一趟回來趕不上,您看是不是?”

陳棱厲聲喝道:“萬瓚,你小子這幾個月成天在城里春花樓里花天酒地,夜不歸宿的時候。什么時候想過你的老婆了?叫你去趟洛陽就開始推三阻四起來,當心我打發你回廬江老家去種田!”

萬瓚嚇得連連拱手作揖:“將軍。小的再也不敢啦,小的這就回去收拾好行裝,跟老婆道別,把家里的事也安排一下,明天一早就跟蕭先生上路。”

陳棱沒好氣地道:“搞得跟生離死別似的,不就是去趟東都嘛,看你這慫樣子!本來看你在我的親兵里算是個精明的,才賞你這趟差事,你要不愿意我換別人去。”

蕭銑也微微一笑,道:“萬兄弟,陳將軍這次讓你隨我一起進京,實在是有要事相托,沒準你還有幸可以見到皇后娘娘呢,到時候要是讓皇后娘娘高興了,不要說賞你金銀財寶,就是讓你升官,也就是一句話的事情呢。”

萬瓚的臉上露出一陣猥瑣的微笑,眼睛開始放出光來,連連點頭道:“小的一切聽將軍和蕭先生的吩咐。讓小的說啥做啥,小的一定赴湯蹈火,萬死不辭!”

陳棱不耐煩地擺了擺手,道:“好了好了,忠不忠心的到時候看你表現。今天叫你來只有一件事,就是到時候皇后娘娘或者是她身邊的哪位侍女要是問你,說住在蕭先生家的劉大娘是怎么死的,你知道該如何回答嗎?”

萬瓚的眼中現出一陣迷茫:“小的不知,還請將軍明示。”

陳棱沉聲道:“到時候你就說,當天晚上你也奉了我的令,在這小院中值守,你離得比較遠,而劉大娘則是躲在窗外的水缸里,后來那個新任刺史王世充,帶著他的謀士魏征進了這院子,然后又到了蕭先生的房里談話。”

“過了一會兒后,那劉大娘突然動了一下,弄出些響聲,結果那王世充就直接從房子里破窗而出,一下子出手殺了劉大娘,你們這些衛士因為隔得遠來不及救。后來蕭先生出了屋子,讓你們繼續回各自的崗位,然后和那王世充繼續談事。事情就是這樣,明白了嗎?”

萬瓚聽得臉色發白,囁嚅著道:“將軍,我聽說欺君之罪,是要殺頭的,在皇后娘娘面前說謊,也算是欺君,我這樣說真的沒事嗎?”

陳棱氣得狠狠地一拳打在萬瓚的胸口,打得他身上甲片一陣響動,而臉色也一下子悶得通紅,陳棱低聲吼道:“你這個笨蛋,真是氣死我了,我叫你去這樣說,還會害你不成?皇后娘娘要是問了,你只管這樣說,一切有我擔待著,不用怕!”

萬瓚還是臉上陰晴不定,一時間下不了決心。

蕭銑重重地“哼”一聲,換了一副冷酷的表情,冷冷地道:“萬護衛,這事已經被你聽到了,你如果不去做,我們只好滅你的口,如果你在皇后娘娘面前亂說話,我們一樣會滅你的口。”

“皇后娘娘不會為了這點小事過分為難我們的,充其量只不過會怪我們辦事不力,事后還想圓謊彌補。但你為人不忠,卻是會死在當場,而且我們的手段想必你也知道,到時候連你的老婆孩子,還有你在廬江的全族親戚也別想幸免。”

蕭銑的聲音不高,但話語中卻透出一股冷冷的殺意,即使是在一邊的陳棱,也聽得毛骨悚然,一股寒氣順著嗓子眼直向上冒。

萬瓚面如死灰,眼中光芒盡失,無奈地搖了搖頭,道:“小的一切聽陳將軍和蕭先生的安排就是。”

蕭銑馬上又換了一副笑容可掬的臉,拉起了萬瓚的手,笑道:“萬護衛,陳將軍多次跟我提起過你,說你為人聰明伶俐,精明能干,是可用之材。這次你跟我一起進京,到時候我也會想辦法在姑母面前為你謀個官身,以后可以跟著我到新的地方上任,當我的左右手,你可愿意?”

萬瓚面露喜色,但轉瞬即沒,他驚疑地看了一眼陳棱,道:“蕭先生的抬愛,小的心領了,只是小的是陳將軍一手帶出來的,這輩子都想著跟陳將軍,只怕是……”

蕭銑笑嘻嘻地轉向了陳棱:“不知道陳將軍肯不肯割愛呢?”

陳棱心中暗罵這蕭銑實在是厚臉皮,打蛇隨棍上,居然就這么當著自己的面和,裸地開始挖起墻角來了。但現在他有求于人,也不好跟蕭銑撕破臉皮。

于是陳棱哈哈一笑,道:“萬瓚,還不快快謝過蕭先生?人家看得起你是你的福份,以后跟著蕭先生,榮華富貴是少不了的。”

萬瓚也是個精似鬼的家伙,要不然也不會被陳棱專門叫過來做這事。

在萬瓚的心里,早就對陳棱和蕭銑的為人有了判斷,他很清楚跟著蕭銑顯然更有前途,一聽陳棱這樣說,馬上大喜過望,對著蕭銑倒頭便拜:“小的這一百多斤,從此就交給蕭先生啦,水里來火里去,只要您一句話就行。”

蕭銑笑著扶起了萬瓚,道:“還牢煩萬護衛先把剛才陳將軍所說的那段話給背一遍,只當我就是皇后娘娘,現在問你劉大娘是怎么死的,你如何回答。”

萬瓚眼珠子一轉,馬上擺出了一副嚴肅的表情,道:“小的記得清清楚楚,那天傍晚的時候,小的正在銀鉤賭坊里賭錢,結果陳將軍差郭華來找我,說是晚上有緊急任務,要小的現在就回去做好準備。”

“小的在陳將軍那里也有些時日了,這種事也不是第一次做,當即就回去換好了夜行衣,到了晚上酉時二刻以后,陳將軍讓小的、郭華、還有楊道生三人去蕭先生的小院里,要我們負責外圍的警戒,到時候一切都聽那齊道福的安排。”

“我三人到了小院子以后,那院子里還有十幾個黑衣蒙面人,齊道福讓我等分別在小院四周埋伏,二人一組,小的和一個不知名的黑衣大漢埋伏在了院墻外的一顆槐樹上,離蕭先生的屋子大約有四五十步。而齊道福隱身于對面的小屋中,劉大娘則是躲在了蕭先生屋外的一口大缸里。”

蕭銑笑了笑,道:“后來呢?”

萬瓚一口氣說了這么多,眼皮都不眨一下,他喘了口氣,繼續繪聲繪色地描述起來:“后來到了戌時左右,那王世充和魏征來到了院子里,王世充進院的時候就對劉大娘藏身的大缸多看了幾眼,然后二人就直接進了蕭先生的小屋,三人聊了一個多時辰后,藏身于大缸里的劉大娘忽然咳嗽了一聲。”

“說時遲,那時快,王世充突然破窗躍出,一腳踹碎了大缸,然后就直接一把掐住了劉大娘的脖子,我等當時看情況緊急,全都從藏身之處沖了出來,想去救人,只是因為距離太遠,實在趕不過來,只能眼睜睜地看到劉大娘被那王世充掐死在當場。”

“當時房中的蕭先生也大叫,要王兄手下留情,可是還是慢了一點,那姓王的手勁太大,一下子就掐斷了劉大娘的脖子,我等當時怕蕭先生受傷害,都圍住了王世充,這時蕭先生從房里走了出來,一看劉大娘已死,還嘆了口氣,說這劉大娘乃是在外面保護自己的護衛,不是賊人。”

“而那王世充卻說什么今天所談之事乃是絕密,不能讓別人知道,還反過來怪蕭先生不事先告知他在屋外安排了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