庶庶得正

第605章

當何靖邊身著官服來到溫國公府時,除了府里的老封君還能保持鎮定外,闔府中人無不是噤若寒蟬。

溫國公夫人大約是病得重,那臉色白得幾乎都發青。溫國公更是神情僵硬,聽旨之后半天都沒緩過神來,面色直若死灰一般。

劉筠的旨意其實很簡單,甚至還帶著幾分善意。溫國公府嫡次子孟翀、嫡次女孟翡即日起入宮伴讀,孟翀伴讀二皇子,孟翡伴讀三公主。

換作以往,這樣的恩寵可是極難得的了,一般人家還輪不上呢。

可是,隨著這道恩旨而來的,卻是那句叫人膽戰心驚的口諭。孟瀚當場就白了臉,若不是孟澄扶了他一把,他可能連站都站不穩了。吳氏更是面如死灰,癱倒在地,幾個人都拉不起來。

一家子送瘟神一般地送走了何靖邊,孟鑄鐵青著一張臉,轉身便進了瑞錦堂,與裴老夫人關起門來秘談了半日。

待孟鑄出門之時,他的臉色已經好了許多,一顆心也定了下來。

裴老夫人看得很清楚,皇帝這是借著敲打溫國公府這座山,去鎮那些世家的老虎。溫國公府本身擔的干系不大,最多是受到些余波侵擾罷了。

當然,圣旨下達之時,孟鑄確實動過讓孟瀚休妻的念頭,卻被裴老夫人制止了。

吳氏不過一介婦人而已,又還是旁支出身,就算皇帝要打壓世族,也斷不會為難一個出嫁的吳氏族女。再者說,勛貴雖不是清流,名聲卻也要緊。如今溫國公府正被世人罵得狗血淋頭,若是連自家媳婦都護不住,那可就更要為世人看輕了。

唯今之計,以不變應萬變方為上策。日子照常過,凡事但求一個“穩”字。以裴老夫人的觀點,家里有些丑事也好,也免得帝心不安,怕外戚張勢。一個有些污點的外戚,比一個強盛壯大的外戚可要好太多了。只要皇帝不相疑,溫國公府的日子就安安穩穩的,榮華富貴一樣也不會少。

且不表那吳氏如何哭得淚水漣漣,跟摘了心肝兒一般送走了一雙兒女。卻說永昌殿中,掌事宮女林月秀亦在與皇后孟清說及此事。

“娘娘,溫國公府才接了旨,如今闔府皆是人心戰戰。娘娘看,要不要賞些東西過去,安撫一番?”林月秀輕聲地道。

孟清淡淡一笑,將手里的香篆擱在案上,看著林月秀道:“你說要本宮賞他們些東西,理由何在?”

不知何故,林月秀覺得孟清的神色雖看著平靜,然眼神卻極冷。這冰冷的眼神迫得林月秀低下了頭,唯唯不敢多言。

“月秀,本宮知道你是誰的人。”孟清驀地淡然說道,語聲仍舊平靜得沒有一絲波紋。

林月秀一驚,旋即臉色微白,“噗嗵”一聲便跪在了地上,顫聲道:“奴婢不明娘娘之意。”

孟清嘆了口氣,神情略有些疲憊。她抬起手來捏了捏額角,復又笑道:“罷了,起來吧。本宮并不想為難你。你也是吃人的嘴短罷了。”說著她便又笑了起來,道:“只你也別總拿這些話試探于本宮。本宮沒那么聰明,聽不出你哪一句是真心為本宮著想,哪一句又是代替你主子問的。本宮只想知道,你主子真的希望本宮賞東西給溫國公府么?”

林月秀的臉色已是慘白如紙,伏在地上一動也不敢動。

“本宮就知道他不樂意。”孟清撇了撇嘴,淡聲道,“罷了,你起來,替我傳句話給你的主子。”

林月秀依言起了身,仍是垂著頭。

孟清也不看她,信手揀起案上的香篆,漫不經心地道:“你告訴你主子,所謂娘家,有娘才算。本宮打小兒沒了娘,所以本宮也沒娘家。溫國公府于本宮而言,就是個普通勛貴人家罷了,你家主子想怎么對付都行。若有需要我做的,只管吩咐下來,我皆照做。我只在這兒多一句話,阿淵是個好孩子,性子也有些癡,你主子若信得過便用一用。自然,若他信不過,不用也罷。是緣是劫,總歸是阿淵自己的事,不與本宮相\/干\/。”說至此她停了一停,又淡聲道:“就這些,你去吧。”

林月秀躬了躬身,無聲地退了下去。

孟清凝視著手里的香篆,忽然覺得有些諷刺。

所謂夫妻,有的時候比真正的仇敵還不如。劉筠在她身邊安排下的人并不止林月秀一個,她一直就知道。她挑最要緊的林月秀傳話,意思也只有一個:她委實膩煩算計,有什么最好直接說清楚,君心人猜、人心難測,她沒那么多閑功夫陪他玩兒。

她從來就知道她的夫君是怎樣的人。

一個野心磅礴、心機深沉的男人,你能指望與他夫妻同心?那可真是笑話兒了。至于真心,他大約是有的。只是這真心怕也很有限,且也并不在她的身上。

從許多年前起孟清就知道,她的夫君一心想要的,就是那個至高無上的位置。這么多年來,他苦心孤詣、精心設計。這一切她都心知肚明。

所以,她從來沒去爭過什么。

他若得勢,她自然一步登天;他若失勢,她也免不了粉身碎骨。所以,那些位份啊、子嗣啊,真沒什么可爭的。因為爭來了也未必守得住,倒不如開開心心過日子,盡情享受這人世間的美好。

好在老天眷顧,她終究站在了這世間的最高處。雖然高處不勝寒,不過她并不在意。

人生一世,草木一秋。她活在這世上不是為了跟那些女人搶男人的,更不是為了整天算計什么的。這世間值得珍視的事情、值得欣賞的美好這樣多,她沒那么多閑功夫操心別人。

思及此,孟清的神色終于又變得平和了些。她望著手里的香篆淺淺一笑,提聲吩咐:“來人,吩咐下去,今兒天氣好,蒸些紫藤花糕來吃。本宮記著冰室里還儲著新鮮的花兒呢。少擱些糖,別做太甜。”

她稍嫌清冷的聲音中帶著些許歡喜,似是此前與林月秀的那番對話,從來不曾發生過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