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于望族

第二百七十章 真情假意

文良離京的日子很快就定下了。雖然他對盧老夫人不能與自己同行一事感到有些遺憾,但也知道那是合情合理的,因為感激盧老夫人這兩個月里對他的關照,他再三保證,說等回了老家,定會請父母好生照顧十七弟文康,絕不會讓文康吃一點苦頭。

聽了他的話,盧老夫人倒沒什么,文怡卻有幾分驚喜。如今文良已經得了實缺,他父親又是一族之長,只要他在族中發了話,文康自然會得到更多的重視。加上四伯母劉氏為人,雖然未必待別房的孩子真心關懷,吃穿卻是一定不會缺的,有了獨生兒子的話,說不定對文康會更用心。

文良此行,盧老夫人還打發了仲管家夫妻隨他一同回鄉。一來,是她在京中暫住羊肝兒胡同,那里的主管是舒伯,若帶著仲管家一道去,多少有些不便;二來,夏天已經到了,老家田地里夏收、秋收、秋播等事,都需要有人主持大局,既然能主事的主人都不能回去,那就只能托付給管家,總比交給張叔他們強。文怡對仲管家也更放心。而文良在路上,有個積年的老家人幫著打點,也會輕松許多。

文良對此自然是感激不盡的,他上京時,就吃過手下小廝經的事少,總會出些差錯的苦頭了。加上盧老夫人給他單獨包了一條船,文怡又請羅四太太打了招呼,讓他們一行跟著羅家商行的船一道走,一路上會方便舒適不少,文良心中對六房的好感又添了幾分。

相比之下,長房那邊送來的二十兩盤纏、十匹上好綢緞、要送給顧四老爺夫妻的名貴藥材,以及請好裁縫做成的官服等物,在文良心中反倒不算什么了。這些東西他本不缺,待回了家,父母還會給他置辦更好的。不過他還是親自前往侍郎府,給于老夫人磕了頭,向蔣氏道了謝。

盧老夫人派了仲管家夫妻陪同文良回鄉,文怡也有意讓冬葵與秀竹一道回去。一來,祖母那里用不著這許多人,二來,兩個丫頭既做不了陪嫁,也好順便回去與家人團聚。盧老夫人對她的打算不置可否,若文怡不提,她可能就要在京城給這兩丫頭尋婆家了。

聽了文怡的吩咐,秀竹很是歡喜地回房收拾行李去了。她已經想明白,長房雖有不少親戚,但只有宣和堂守門的錢叔錢嬸才是她最親的親人,反正她在主人面前已經不得信任了,倒不如回去跟祖父母一道過活好。

但冬葵卻拒絕了文怡的提議。

她含淚對文怡道:“先前因為奴婢的私心,幾乎壞了小姐的大事,小姐不怪罪奴婢,輕輕放過,如今又為奴婢設想周到。奴婢若厚著臉皮應下來,便是回去見了家人,也要叫她們打死的。奴婢寧可留在京城侍候小姐姑爺一輩子,若是小姐嫌奴婢不好,奴婢就到莊子上去,求小姐不要趕奴婢走……”

紫櫻嫁人后,冬葵就是文怡身邊最得用的大丫頭,長年做伴,早已有了相當深的情份。見她哭得這樣,文怡也于心不忍,便勸她:“我身邊已經夠人使了,你留下來,又能做什么呢?倒不如回老家去,不但可以跟你祖母、母親、妹妹團圓,有你在老家照應,我也不用擔心十七弟真的沒人照顧了。你就當是為祖母與我分憂吧。”

冬葵卻搖頭道:“十七少爺身邊不缺人使,便是沒了我,家里也有的是丫頭婆子,小姐便當是可憐奴婢,應了奴婢這一回吧!若您果然厭棄了奴婢,便把奴婢送到莊子上做苦工,奴婢也心甘情愿。”

文怡哪會把她送去做苦工?只是瞧她哭得這樣,又不好留她下來。等于文良一走,六房租的這處宅子,就要退回去了,盧老夫人也會搬到羊肝兒胡同去住,自然不好帶太多仆傭的。至于莊子,現在還沒買到手呢,柳家的莊子又情況不明。

盧老夫人聽見了風聲,便把文怡與冬葵都叫了過去,厲聲數落后者:“你這是在威脅主人么?!明知道姑奶奶是個心軟的,絕不會把從前的貼身大丫頭送去莊上吃苦,你說這樣的話,是要逼她將你留下?到底打了什么主意?!”

冬葵大驚失色,慌忙磕了好幾個頭,哭道:“奴婢斷不敢如此大膽!只是想頭,奴婢罪孽深重,若是這輩子能繼續侍候小姐,有機會贖罪,便也罷了,若是不能……奴婢還有什么臉再見小姐,再見老夫人,再見家里人……”

文怡暗暗嘆息,轉頭對盧老夫人道:“祖母別生氣,她好歹也侍候了我幾年。我原是打算……讓她回老家,叫她家里給她看一門好親事,怎么也比在京里荒廢了強……”

盧老夫人便道:“你雖是好意,只是她這哭哭啼啼的樣子叫人生氣!既要贖罪,聽主人的安排,乖乖領命就是了,卻偏要叫主人為難!”她板著臉狠盯冬葵幾眼,想到后者這些日子里表現得一向很老實,而從往日的情形來看,也不象是個心里藏奸的,雖說有些小心思,卻只在前康王世子一事上惹過禍事,眼下孫女已經出閣,不再與那世子有聯系,留下這丫頭,問題也不大。想了想,盧老夫人便對文怡道:“若你真的想把她留下,也不是不行。”

文怡吃了一驚,繼而露出欣喜之色:“真的?”冬葵也猛地抬起頭來,滿眼都是懇求。

盧老夫人慢慢地道:“這丫頭對你還算忠心,做事也還伶俐。只是犯過大錯,不能給你做陪嫁丫頭。我想你手下只有四個丫頭是從咱們家過去的,辦外頭的事多有不便,一直有心要給你挑一兩房得力的家人補上。若這丫頭能在咱們家里找個可靠的仆人嫁了,算是你的陪房,可以為你打理外頭的莊子。你看如何?”

文怡呆了一呆,眼下哪里去找可靠的男仆?六房跟著進京的男仆,林連順是早就看好了要配給紫蘇的,郭慶喜早就娶妻生子,其他年紀大的老仆更不必說了,又有誰能配冬葵?

冬葵卻沒想這么多,只是一個勁兒地磕頭:“謝老夫人恩典!謝老夫人恩典!”能夠成為文怡的陪房,即便嫁得不如意,她也不在乎了。

文怡見她這樣,心里更不好受,過后私下又再勸她。冬葵卻道:“小姐,即便奴婢回了老家,以奴婢如今的情形,在顧莊又能找到什么好人家?老夫人不喜奴婢,只有小姐還能顧念奴婢幾分,若離得您遠了,奴婢還有什么活頭?倒不如在小姐跟前待著,不管嫁了什么人,好歹還有您照看呢。”文怡心里難受,但見她一臉堅定,似是已經拿定了主意,只好由得她去。

顧家并沒有什么適齡未婚的男仆,此事只得暫時寄下。倒是仲管家提議,顧家沒有,柳家卻有不少男仆,當中也有老實可靠之人,嫁個顧家的丫頭過去,對文怡日后掌家更有好處。

他話中暗示的是舒平。舒平日后十有八九要繼承舒伯的管家之位的,若他的妻子是文怡從前在顧家的丫頭,自然就能把他收攏過來了。盧老夫人也贊同這個建議,只是文怡想到家中的情形,卻否決了。

舒平的婚事,不論是他本人,還是舒家,興許都另有想法。她何苦壞人姻緣?

柳家還有幾個新買的男仆,老實能干是有的,卻嫌來家的時日短了些,也不知道是否真的可靠。文怡只得將此事壓下,先把文良送走了再說,倒是添置田莊之事,可以考慮提上日程了,有個莊子,想要安置幾個人,也方便些。

且不說文怡這邊為置產之事煩惱,侍郎府那頭,也忙得不可開交。

文嫻是早已定了五月底迎娶,但在那之前,還有一場婚禮,就是文賢娶親。雖說不是親兄妹前后腳嫁娶,但在外人看來,都是侍郎府的喜事,不論是蔣氏,還是段氏,為此都沒少抱怨。偏偏柳家娶親的日子早就定好了,傳得滿京城皆知,若是將婚期押后,還不知道會惹來什么閑話,自然是不能改的。而葛家那邊,也早就暗暗催促過了,他家小姐都十七歲了,若不是文賢堅持要在館選完畢之后才娶親,這婚禮也不可能推遲到今日。葛家老爺乃是現任國子監祭酒,桃李滿天下,對文賢的仕途大有幫助,顧大老爺費盡了心思才為長子求得這門好親事,自然是不能得罪的,因此一力主張,要趕在文嫻出嫁前辦了,還要辦得格外隆重。至于文嫻出嫁的排場,顧家作為娘家,不好張揚太過,只要禮數到了就好。

顧二老爺的官職遲遲未能下來,他這時候還只是個光頭進士,進士之女能嫁入大學士府,已是高攀,他有心要風光大辦,礙于兄長發了話,心里也不是沒有怨言,只是不敢與兄長爭吵,才忍氣吞聲應了,背地里卻暗暗向母親告狀。

于老夫人聽了小兒子的話,特地傳了大兒子過去詢問。顧大老爺心里對兄弟背后告狀的行李有些不屑,面上卻不露,反而勸母親:“柳家如今不比以往,瞧他們辦喜事的情形,怕是沒有要張揚的意思。婆家如此,咱們做為娘家,萬一大肆張揚起來,違了柳家的意,日后受氣的還不是五丫頭?母親就當是為了三妹妹著想吧。”

于老夫人聽了訥悶:“這是為何?柳家不愿意大辦喜事么?前日你妹夫來接你妹妹回去時,還說了要好好操辦一番,并沒提這個話呀?”

顧大老爺道:“三妹妹就是個糊涂的,只當妹夫是怕了她了,卻沒瞧見妹夫當時的臉色有多勉強。五丫頭過定禮那一日,家里有這么多客人來,妹妹還不顧大局,不肯為五丫頭插戴,鬧得要柳家四太太出面,客人們便是不說什么,心里也會有想法的,這幾日京里到處都有閑言閑語,簡直就是打妹夫的臉。雖說妹夫與兒子仍舊交好,但妹妹這一鬧,柳家對咱們顧家多少會有些怨言,妹夫也未必會盡力為兒子與賢哥兒謀劃。更何況,顧柳兩家兩代聯姻,若這樣還不夠,咱們還能做什么呢?倒不如把葛家那邊的關系經營好了,豈不比只靠柳妹夫一人強?再說,如今柳妹夫也不比以往了。咱們正該淡著些才好。”

于老夫人聽得直皺眉,到了最后一句話,更是大吃一驚:“這是什么意思?你妹夫如何不比以往了?!”

“母親,妹夫如今不再是一部尚書,反而升了大學士,表面上看,似乎是更體面了,品級也高了些,但實際上,卻失了手上的實權。大學士是做什么的?侍候君王讀書,教導皇子罷了。然而朝中有這么多飽學之士,圣上為何要把一向不以文才聞名的妹夫封為大學士呢?至于皇子……儲君已立,其余皇子大多已經成年就藩,只有一位九皇子,眼下年紀還小,要正式開蒙,還要等幾年呢。可見這大學士一職,竟是不如禮部尚書管用的……”

于老夫人聽得額頭直冒冷汗,連忙抓住兒子的手:“難道說……你妹夫做了什么事,惹惱了圣上不成?!不然為何好好地做著尚書,卻忽然被調去做這樣一個無用的閑官?!”

顧大老爺忙道:“母親勿憂!兒子冷眼瞧著,事情還不到那地步。聽說圣上對東平王府忌憚甚深,興許妹夫也是受了連累罷了。且冷上兩年,只要不出大事,妹夫仍舊有機會再獲圣上青眼的。母親想想,若是妹夫果然惹惱了圣上,這會子也就不會升職,應該是降職了。”

于老夫人想想也是,略鎮定了些,苦思半晌,才無奈地道:“我老了,朝廷上的事,我也看不清了,就由你做主吧,只是千萬記得,你妹妹和你外甥也是咱們顧家的骨肉,無論發生何事,一定要照應他們。”頓了頓,“那五丫頭……”

“萬萬不可!”顧大老爺打斷了她的話,“這門婚事是早就定下的,豈能變卦?果真如此,不等柳家被圣上治罪,我們家就先成了世人眼中的小人了!”

于老夫人嘆了口氣,閉上眼往后一躺:“罷了,也是那孩子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