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嬌

第一百五二章 破軍(上)

第一百五二章破軍

蒙拓一愣,隨即明白過來,蒙拓一時失笑,一個側身將好把身形隱沒在朱漆高柱之后。

“你別總跟我抬杠。”

蒙拓聲音本就低沉,如今刻意壓低,嗓音低得像古琴上最輕最重的那一聲兒,“你聽我的,不要自己亂拿主意。”

堂中里里外外進出不絕,熙熙攘攘,哭聲喧囂聲不絕于耳。

長亭腳步向前一邁,正好也湮沒在了暗影中來,恰好擋住了她臉上的神情。

煩得要命!

長亭聲音也漸低了下去,“那你說呀。”

蒙拓余光向四周一瞥,滿秀立在旁邊守著的,來來往往的人都沒注意到靈堂后頭,二夫人陳氏與兩個兒子跪在棺槨旁邊抹淚謝人前來悼念,真定大長公主不在此處,三夫人崔氏在外堂長袖善舞地待客很好,這是最清凈最好的時機了。

“你想要看清楚誰是平成里的墻頭草,這個時機很好。可是你想過沒有,你憑什么以為平成這么點兵將抵得過豫州十余個縣鎮的兵馬?”

蒙拓埋首,輕輕抬眼,目光極亮。

長亭猛然大愕,他是怎么看出來的!

為了將石家從陸家內部傾軋中隔離出來,她。一個字都沒有同蒙拓說,一是害怕將石家拉進這淌渾水里脫不開干系,二是也有點害怕石家會趁機摻合進陸家的內部勢力中來。

更何況長亭如今根本沒有機會見到外院的人,甚至在遞話傳話中都要顧忌三夫人崔氏。

雖說有些過河拆橋的意味。可長亭到底姓陸。

長亭自是不會防備蒙拓,可她更不愿叫蒙拓去摻合他力所不能及的事兒里去。

長亭一臉愕然的神色似乎逗樂了蒙拓,蒙拓難得勾唇笑了笑了笑。“你要用陸五、二房、三房來回借力打力,又把陸十七隔絕在外,不叫他攪合進來,目的似乎很明確了。”

蒙拓抬眼一看,語氣難得輕快,“你身邊的丫頭都忠心得很,沒誰會往外傳話。”

長亭抿抿嘴。她簡直不曉得為啥今兒個蒙拓心情這么好。

心思千回百轉,話歸原點。

長亭按捺心緒,話頭一沉。“照你預估,豫州上下能有多少兵士可供人機動調離?又有多少兵士能聽得進一個婦道人家的話?”

這些長亭當真不太懂,真定大長公主倒是懂,可她有心叫長亭獨個兒歷練。也不明說。只是略略透了一個底兒來。

“三萬。”

蒙拓沉聲緩言,天知道他為了得出這個結論來來回回在豫州里跑了多少圈?整整十圈啊!平成既是豫州的首府,陸紛糾集兵馬帶出城去的對外宣稱有萬余人,可戰場上的事兒得打個對折來聽,也就是說平成里隨時待命靈活機動的人祿有五千至七千余人,首府的知道了,豫州十余縣鎮有的大點,有的小點。雜七雜八算下來,三萬人人馬城防都大體差不多了。

至于能聽一個婦道人家調動的人馬

“不多。單靠個人聲勢,調動的人馬最多不到萬人。””

蒙拓這是在回答后一個問題,“論聲勢,陸紛的名聲決計不可能有盧公大,單憑一個女人就想掀起波濤來,幾乎不可能,沒那么容易成事。可你需警惕,二房拿你父親做文章再兼之手里握著嫡系的兩個血脈,萬一有忠心耿耿的將士受了蠱惑,你豈非并未將魚目珍珠區分開,錯冤好人錯怪壞人了嗎?”

長亭一個恍神。

“且看二夫人怎么說吧。”

蒙拓便知道長亭大概沒有想到這件,一個十四五的小姑娘哪里會想得如此周全?是,是磨練了許多,可人的心性會一夜長大,可心智與謀慮卻要慢慢磨。

她已經很聰明了。

聰明得叫人心疼。

“若二夫人足夠聰明大約也不會走這步棋,就是因為她如今急進了才走了一著臭棋。所以,以她的心智,大概想不到拉開大旗做耙子。”蒙拓說得云淡風輕。

長亭看了他一眼。

對呀,就你聰明呀。

“阿嬌——”

有人在輕聲喚她。

長亭看向滿秀滿秀眉頭一蹙,身形前傾朝前一探,提了口氣仔朝長亭擺擺手,做了個口型,“三夫人”

長汀飛快看了眼蒙拓,決定長話短說,“這件事,你叫我別管,我反倒叫你別管。我要算計人,怎么樣都好。畢竟我是陸家人,我陸。我再算計,都是家族內部的矛盾,旁人中了算計是學藝不精,活該。你不一樣,你若摻和進來,恐怕就那么容易脫身了。大長公主頭一個要拿石家開刀。”

外人在陸家的地盤處心積慮指手畫腳。

照真定大長公主的個性,士族為大,你若要僭越,之前的恩德與交好都可以一筆勾銷了。

長亭眼看著蒙拓點了點頭,才提起裙裾預備出去。

哪知剛踏出一步,卻被身后人喚住。

“陸姑娘,別理他。”

蒙拓陡然輕聲突兀出言,“你很好,不用太在意他的話。”

長亭一愣,他是誰?再看滿秀如她所想地垂頭做鵪鶉狀。頓時明白過來,滿秀不僅大嘴巴地在胡玉娘跟前罵了娘抱了不平,還手眼通天地把事兒捅到了蒙拓那里去啊

她很好嗎

長亭臉色陡然緋紅一片。

干嘛呀!干嘛呀!

長亭手里頭捏著裙裾,窗欞外還有素絹麻布帶子在隨風飄動,忽而飄到窗戶里面,忽兒飄遠掛在枝椏上頭。

怎么辦呀。

長亭埋下頭快步走出那片暗影中,堂內的人。她都認識,個個從她身邊過的時候都要沖她頷首示好一聲“亭大姑娘”,若有關系親近些的便喚她一聲“阿嬌”。

可長亭滿心滿眼全是蒙拓那聲“陸姑娘”。沒有加次序也沒有故作熟稔的親昵,就是陸姑娘而已。

這可怎么辦呀。

長亭站在原處呆呆愣愣地看著那方合得死死的棺槨,突然陡升起一陣惶恐,她清楚地看到自己越陷越深,而蒙拓卻無動于衷。

三夫人喚長亭只是叫她出來迎一下各家適齡的小姑娘,帶著各家各戶前來悼念的姑娘吃吃茶,擺擺茶話。

這點長亭一向得心應手。

待眾人都走了。靈堂空落落地靜了下來之后,二夫人才扶著丫鬟的手從蒲團墊子上起來。

長亭看著二夫人走路一瘸一拐的,許是蹲跪久了。足麻了。

陸家人正在收拾靈堂,二夫人就走在長亭前面,并不想與她有過多交談,便不急不緩地跟在后面。

從靈堂到正堂有一長段路。剛在游廊上。二夫人的背影便立住了。

長亭也跟著停住了腳步。

“阿嬌”

哭了一整天,二夫人有氣無力地喚道。

長亭雙手交疊在腹上,應了一聲“是”。

二夫人整個身子都靠在丫鬟身上,也未曾轉過頭來,也未曾叫長亭走上去,只這般自顧自地說著話。

“今日,你看見你叔父的棺槨了?”

長亭默然點頭,點完頭才發覺在前面背對著她的二夫人恐怕是看不見。復而又開了口,“是。阿嬌今日就站在大母身側,親眼看著棺槨進城入府再進靈堂的,這樣大一個,阿嬌想裝看不見也很難吧。”

二夫人半晌沒說話,身形瘦削如浮萍飄葉。

“我可以理解,你與阿寧當時當日的痛苦了。”

二夫人語氣凄苦,“若不是親眼看見這么大一個棺槨,我恐怕永遠也不會相信二爺就這么走了吧。當時他戎裝出行,我滿心以為他能凱旋而歸。結果呢?等來的只有一個這樣大”她語氣陡然提高,聲音尖得好像要劃破陸宅的上方,“這樣大,這樣大的一個棺材罷了!”

陳氏極少失態。

就算是得知陸紛死時,她也只是一遍又一遍哀哀地哭,明明是想質問真定大長公主的,可問出來的話卻無端端地缺了很大的氣勢。

長亭側過腦袋,不知該如何回應,或許她應當不回應。

二夫人仍在說話。

“二爺一直是個好人的,他重情重義,也體恤弱者,憐憫老幼。他一身菜花去,卻一直安安分分地做陸家府邸里的那個陸二爺往前在建康城,旁人怎么稱呼他?稱呼他為陸公的弟弟啊”二夫人好像沉湎在了舊事里,“我心疼他,可又不能說什么,如今也可算作是造化弄人罷了!”

府邸里的白燈籠好像一直在劇烈地晃動!

二夫人背著身,半個身子都扶在丫鬟身上,突然止住了話頭,側身看向東南方,神容變幻莫測卻不知在看什么。

長亭順著她的眼光,看過去,什么看不到,除了低低的屋檐角和高高掛起的燈籠。

“長平與長興在哪里!?”

二夫人聲音陡然變得極為急慌。

身側的丫鬟卻態度穩沉,“兩位郎君都在陳家人下榻的宅邸中,一早便送出去了,夫人莫掛心。”

是了!

陸紛的葬儀,陳家人當然要來!

把兩個兒子放在陳家人下榻的地方,自然是最安全的!

長亭面色如常地看向二夫人去,二夫人漸漸似是放下心來漸漸轉過身,她滿面通紅,聲音低迷,像是承諾又像是哄騙。

“阿嬌,你是小叔母看著長大的,小叔母不可能虧待你的,今夜的事兒若能忘,便全都忘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