閔雯琴不理會他的所說，繼續自己的“你知不知道我到底要什么？易數，我要的不僅僅是看著你用金錢堆起來的成功，我要你愛我，陪我，幫我。知道我為什么堅持要移民嗎？我巴望著去異國他鄉重新獲得互相扶持的親密感，這才是我需要的，可是你在乎過嗎！你只有你自己!”

“夠了！”

廚房窗臺上的花瓶被狠狠地摔在了大理石地板上，迸裂的陶瓷碎片幾乎擦過他們的身體劃傷了彼此，驚得浴室外的易詠慈若寒蟬噤聲。一時間整個家里都不再有人說話，只有客廳的電視機還在放著喧鬧的節目。易詠慈僵在原地，廚房里沒有任何聲音，廚房的門也沒有打開，易詠慈猜不出里面怎么了，想進去看又不敢。

安靜和未知，都令人忐忑。

不知過了不知多久，易數走出了廚房，緩緩地把離婚協議放進書架，沉默不語呆于沙發。閔雯琴出來時才發現易詠慈不見了，一打電話才知道她跑去找蘋果了。

這樣的爭吵在他們之間以后都不會再有，似乎所有的委屈怨憤都隨著那個破碎的花瓶被收拾打包扔進垃圾箱，運走，遺忘。

留下的，是共同面對未來生活的各種方法論。

“為什么？”這是李偲約蘋果出來單獨聊的開場白。因為她不明白，以蘋果的立場怎么說也不能這么熱心。

“我不是在幫你，我是在幫易數。”蘋果眼里滿是真誠。

李偲差點沒把口里的飲料給噴出來，“什么？他要你這么做？”

“那倒沒有。只是因為我討厭閔雯琴，所以我選擇站在易數這一邊。”

“討厭誰？”

“閔雯琴。”說完這三個字，蘋果坦然地看著李偲，等著她的下一個“為什么”。

當年畢業，上海的一家公司向蘋果拋出了橄欖枝，讓原本打算留在C城的蘋果內心起了波瀾。她在上海有個舅舅，兒時，家里過年見過舅舅全家，儒雅的舅舅，精致的舅媽，漂亮的表姐。從小，這一家三口人的形象就代表著上海這座城市給她的感覺，這種和C城粗放的城市風格大相徑庭的洋場調性深深吸引著蘋果，如同孩子對神秘的游樂場充滿遐想。

剛到上海，按照長輩們的計劃，工作試用期結束前，蘋果都住在舅舅家。蘋果媽媽不放心女兒一人在這么大的城市工作生活，便拜托家在上海的兄長多多照應。一切看起來都理所當然，但蘋果到上海后的第一個難題就是和不太親近又年長的舅舅舅媽相處。親戚關系最是難拿捏，往來的頻率，社會地位的差別，相處的方式都會影響到關系的親疏遠近。自蘋果記事以來，兩家走動并不多，但要說疏遠，蘋果的媽媽和舅舅是年齡相差13歲的親兄妹，情誼也還是有的。舅舅從小成績優異大學考到上海畢業后留滬，娶了大學教師的妻子生了才貌雙全的女兒，過著相較于一直蝸居在C城的妹妹更為洋氣的生活。蘋果的媽媽過著平常的日子嫁了平凡的老公生了一心想要脫離平庸的蘋果。現實的差異，讓兩家人的相處從父輩開始處處透著客氣和小心翼翼。如果不是因為擔心這個獨生女，蘋果媽媽大概這輩子也不好意思這么麻煩自己的兄長。以往對上海的美好印象還沒開始實地體會就被撞進懷里的新生活給弄得精神緊張了，在舅舅家，生活習慣的種種差異都加劇了蘋果對新生活的不適感，拘謹，是蘋果日常生活的第一感受。

第一份工作也沒給蘋果帶來多大的成就感。當初因為家人的建議蘋果讀了一個越老越吃香的專業——會計，當別人憑著對本專業的熱情來打拼天下時，她卻卯足了勁兒要轉行，只因為想在這個充滿可能的城市里擺脫父母給定的框架遵從自己內心的感受，選一個喜歡的工作。試用期還沒結束，蘋果就已經奔走在辭職轉行的路上了，每一個周末都被她用來泡人才市場。但上海，這個人尖子扎堆的地方，沒有工作經驗的新人想要跨專業找到一份好的工作并不比在財務報表面前苦熬容易多少。每每覺得辛苦，她只能跟遠在C城的家人和朋友尋求安穩，其實她最需要是有人拉她一把，好在幫她的人還是有的——她表姐，也就是閔雯琴，更確切地說是自己的舅舅，閔雯琴的爸爸。

舅舅看她一連幾個周末都不在家，每次回來都是捧著一堆找工作的資料，得知蘋果想跳槽。好人做到底，舅舅出面請自己的女兒女婿在找工作的事情上幫幫蘋果，正巧閔雯琴的公司也在招人，閔雯琴便告訴蘋果了這個消息，經過一番面試筆試，蘋果如愿當了一名商務助理，終于從財務報表里熬出了頭。而新的問題又出現了，表姐的公司在浦東而舅舅家在浦西，每天地鐵公交的轉乘光單程就耗費了2個多小時，每天早上6點出門，晚上8點才到家，此時蘋果的工資只有區區1800元，讓她出去租個房子顯然不是照應自己外甥女的行為，于是舅舅提議讓蘋果先去閔雯琴家里住，等能力足夠了再搬出去。帶著忐忑，蘋果住進閔雯琴的三口之家。蘋果的忐忑不是沒有道理的，和老人住在一起的缺點是你的所有作息都要配合著老人的早睡早起輕言細語來，優點是長輩對晚輩再怎么看不慣不喜歡到底還是多了些包容。

表姐閔雯琴的家卻是另一種情況，閔雯琴是個出色的軟件工程師也是項目經理，工作非常忙，表姐夫易數更忙，更多的應酬更不固定的工作時間。他們唯一的女兒——易詠慈，正在寄宿學校讀初三，每周回來一次，也不知道是不是處在叛逆期，除了跟她外公外婆親近對爸媽都像是無話可說的樣子。閔雯琴和蘋果之間沒有什么姐妹情深，如果沒有父輩的那些血緣關系，她們是活在兩個世界里的人，在這個表姐面前，蘋果說話從來都是打起十二分的精神——討好又不能刻意，親近又不能逾矩。蘋果希望可以和這個表姐更像姐妹一點，可閔雯琴對蘋果始終既不當客人也沒當親人，仿佛蘋果就是個房客還是個不給房錢的；只要姐夫在家里，氣氛總還是活躍些，畢竟易數和蘋果是同鄉，偶爾還是會和蘋果說說家鄉話聊聊工作什么的，盡管表姐閔雯琴一再表示不喜歡聽他們說她聽不懂且顯土氣的家鄉話。全家和蘋果還算聊得來的就是小慈了，可惜也不常常回家。

閔雯琴家里雇著保姆做飯和打掃房間，全家都叫她吳姐。蘋果不敢讓吳姐像伺候主人一樣打掃自己住的房間和洗自己的衣物，平日里都是把換洗的衣服藏在床底下堆積到周末再自己清理，住的房間也是鎖好再去上班，但閔雯琴并沒體會到蘋果的客氣，她只看到蘋果的邋遢懶惰和封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