問君姝

第215章 失之交臂

鄭國公府張家已經消失在京中貴族社交圈幾年了。他們家就連祖宅都給交了出去給別人,為的只是能夠艱難度日。

落架的鳳凰不如雞。

林茜檀給予張家不少幫助。張嫣從京城貴女圈子淡出之后,林茜檀將她安排在自己名下的店鋪里做些輔助性質的工作,張家一家的經濟收入一度全靠她一人支撐了起來。

這也是為何張穎如在各種場合對林茜檀一向關照有加的緣故。

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難。

典禮結束之后,賓客大臣們陸續退出。彼此相熟的人家也是走在一起的。

林茜檀便和張穎如一起,同行了一段路。

周圍人多耳雜,兩人說話也只能是點到即止。

張鈞是昔日鄭國公府獨生子,現在家里爵位恢復,他自然就是即將上任的鄭國公。

而張家能夠挺過來,對于林茜檀的那些幫助,張穎如由衷感激。

林茜檀笑:“伯母實在客氣了,我和嫣姐姐本來就是朋友。朋友有困難,我伸出援手也是理所當然。換了是我落難,嫣姐姐一樣也不會袖手旁觀。況且,張家能夠振作,其實還是嫣姐姐有本事,才能從我這個做東家的手上拿去她應得的工錢。”

一月五十兩的天價工錢,滿京城去打聽,也是打著燈籠都找不到的好事。張穎如也聽侄女說過她幫忙林茜檀做的工作。聽了都咂舌。

她也沒想到侄女那些原以為無用的地理知識居然會有派上用場的一天。

江寧娘湊了過來,豎起耳朵像是要打聽的樣子。林茜檀和張穎如十分有默契地轉移了話題。江寧娘沒聽清他們說什么,只有悻悻轉移開了視線去。

不過這件事情也不是什么需要藏著掖著的。立后典禮過后幾日,宮中便傳出數道旨意,有恩賞也有懲罰,張家便是前者。不過那些都還是后話了。

鄭國公這個名號落在張鈞頭上,實至名歸。在林茜檀看來,張鈞不像他父親,應該是個穩重的。就是為人古板了些。

不然也不至于在家計困難的時候只能替人代寫書信賺幾個銅板了。書生意氣的人總是更善于紙上談兵,做些風雅之事,倒還不如張嫣賺些銀子實在。

眾人聽說張家起復,也只是“嗯”了一下就過去。張家跌落已經很久,他們一時還沒有覺得張家起復是代表了什么。

不過張家起來,林茜檀不免要糾結,要不要找個人來代替張嫣在她名下產業的職位。

張嫣曾說,若非是張夫人當時急需要錢看病,張鈞本來不同意妹妹“拋頭露面”的。

就和楚絳一樣的態度。

林茜檀心想,雖說在幾代主政之人努力之下,世人對女子外出做事已經包容很多。但像是楚絳和張鈞這樣想事情的男人,應該還是大多數。

權貴們陸陸續續從宮里出來,林茜檀和張穎如分開,然后與江寧娘一起,坐上了回家的馬車。

周圍人聲鼎沸。

江寧娘沾了林茜檀的光,被眾人用熱切的目光看著。林茜檀本人倒是沒有什么特別的感覺。

江寧娘說不出是高興還是不高興,楚家以往雖然清貴,權勢卻不盛。哪怕楚漸父子現今當了高位,引來的注目也有限度。

但王家不同,王家以前本來就順風順水,現在搭上了新帝的船,就更是一時風頭無兩。

林茜檀并不奇怪婆婆會問她都和張穎如說了什么。

林茜檀道:“母親應該已經聽到了?”

張穎如的神色不太好,說起話來火藥味重,林茜檀同樣來了月事,也懶得跟她忍耐。

就因為小包子長得不像父親,江寧娘對林茜檀的態度又再次急轉直下起來。兩人之間的氣氛實在說不上好。次數多了,那不好的氣氛便有如實質。

丫頭婆子們不免下意識縮了縮,唯恐被殃及池魚。

江寧娘冷笑:“你自己不著家就算了,可別再把別人家好好一個姑娘給帶壞。那張家小姐和你可不一樣。”

林茜檀和她應對幾句,就不太想理她了。

張嫣自然和她不同。

林茜檀心道。

不過此不同非彼不同,她是半路出家的學者,張嫣卻是實打實從小積累。只可惜一直因為身為女兒身而沒有什么機會施展而已。

說了一會兒話,楚家的車子已經來到了人滿熱鬧的地方了。

林茜檀干脆掀開簾子,看向外面市井百態,不去管江寧娘那些幼稚的挑釁。

江寧娘見狀更加氣惱。到底不是和她有關系的兒媳,她駕馭不住。每每一出什么事,只要是她和林茜檀有所爭執,不管她對不對,丈夫都是幫著兒媳來擠兌她。次數多了,她也就慫了不少。

說來說去,還是那姓符的將她坑害到了這樣。

現在只盼著芷悅的肚皮爭氣一些,爭取一舉得男!

這么一想,江寧娘心情又勉強好了一些。謀算著今日回去就叫侄女開始喝湯藥!把身子調理好,趕在林茜檀之前給兒子生個大胖小子,也就能扳回一城了。

甚至說不定將來等孩子出生,一旦養出了感情,丈夫也會像認同兒子一樣認同沒有血緣關系的孫子呢?

無獨有偶的是,林茜檀在想的,也是差不多的事,只不過側重點完全不一樣。

昨天晚上,她好不容易找上楚絳說了說,楚絳卻還是不肯告訴她他的心思。

他把女兒抱在手上的樣子溫柔又慈愛,她無法從他身上看出他有哪里勉強的樣子。

小包子是楚絳唯一的孩子,可將來難免因為容貌原因在府里受到不公正的對待,林茜檀不禁有點兒煩惱。

宮中有了皇帝,也有了皇后,整個京城的面貌都為之一新。馬車一路開過去,可以看見那些從事買賣的人又大膽出來做生意。賣糖葫蘆的,做燒餅的,還有那些南來北往的,人流明顯又恢復了許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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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式各樣小吃的味道順風飄進來,令人聞著都覺得心情舒暢了很多。江寧娘在那兒說什么,林茜檀也只當是沒有聽見了。

華燈初上,內城河上靠出賣色相才藝的歌舞伎們也開始了她們的營生。馬車正沿著河岸行走,岸邊枯敗的楊柳別有一種頹喪殘破的美。絲竹管弦聲一起,空氣中都有一種生活悠閑的愜意。

就是江寧娘說著說著,也不禁被吸引去了注意。

丫頭婆子們見她們不打擂臺,紛紛舒出一口氣來。

馬車在河岸邊上行走了大概有一會兒。不知不覺已經來到了全城夜里各類娛樂活動最熱鬧的城區。猶如秦淮河畔一般船只眾多的河面上,紅燈綠柳,香風陣陣,這是男人們最愛來的地方。

江寧娘見了,便吩咐車夫加快速度離開:“怎么把車子開到這條路上來?”

車夫不過是抄近路,聞言立即一個機靈,打起精神,一下馬鞭下去,馬匹吃痛,立即加快了速度。

林茜檀也是在放下車簾的前一刻往河面上那么一看,湊巧在一群正熱鬧歡呼的人群中看到了一個令她覺得有些眼熟的身影。

只見河面邊上最大的一艘畫舫甲板上,正有一群穿戴華麗的女人正在那兒載歌載舞的。

這樣的畫舫,女子所跳的舞蹈自然都是“輕浮”不知羞的。

那個帶頭跳舞,博得好些人喝彩呼喚的,不是往日從她這里出去的婢女晴川,又是誰?

林茜檀看得先是一愣,爾后眸光閃爍,畢竟是故人,看見了怎么也會心里有些感觸。

只是她的事,林茜檀無意多管。

她還不至于人美心善到對方長期偷竊她的財物,她還不計前嫌的。

當日她把人給趕出去,卻并沒有把人往府外趕的。甚至于當日她已經給過晴川一筆銀子叫她另謀生路,現在還要自己往跟前湊,去管別人的事,那是不能夠的了。

晴川正身穿荷葉含嬌裙,采用了異域裁剪風格的裙子露出了小半截大腿和一整條手臂,朦朧隱綽的材質更是叫人猶如霧里看花,猶抱琵琶半遮面。也難怪她舞技其實一般,卻仍然引得河岸邊上群狼嗷嗷。

她在這行業做了已經有一些日子。心里那一股“肌膚不可暴露于陌生男子”的羞恥心早就漸漸被磨了個干凈。為了能有一口飯吃,她哪怕心里覺得臺下的男人們讓她惡心,也不能不跳下去。

可心里畢竟還是后悔。

本來在東山侯府做個管錢的婢女,不說多么風光,起碼月錢從來是不缺的。

但她因為動了歪心思,這才落得一步錯步步錯,現在竟然都淪落風塵了。

可不管怎么說,這畫舫上起碼還可以賣藝不賣身,拿的錢雖然少一些,但起碼身子干凈。

岸邊,正有一輛看起來頗為華麗卻又華麗得低調的車子剛剛要開過去。卻是不知道什么緣故,突然調轉了方向,開了回來。

可這些看在臺上人的眼里,絲毫不能引起注意。

晴川滿以為待會兒領了銀子就可以走。

但是晴川忘記了一個道理。在這樣的行當干活,哪里有那絕對安全的?老鴇往往只圖利益,只要有必要,什么陰險的暗算用不出來?

她只是想著,皇后娘娘冊封大典,這兩日街上必定熱鬧的。老鴇給開的工錢都是平日十倍,她還得再賣力一些,把舞跳好!

臺下,三教九流的觀眾什么人都有。有那家庭條件不錯的公子哥,也有那憑體力干活的販夫走卒。只有面對美貌女人的時候,他們才沒有身份地位的差距。

老話說得好,好酒千斤,不如春宵一夜。男子總是不如女子重情。

晴川跳得更加使勁,根本沒有怎么注意那邊早就開過去老遠的楚家馬車。

她的努力,也迎來了觀眾們一浪高過一浪的叫好。后臺幕布那里,老鴇笑得都讓人看不見眼珠子了。來看歌舞表演的人越多,她這畫舫的聲譽也就更上一層樓了。

等著這一日的表演全都結束,晴川癱軟如泥,全身是汗地進了后臺,老鴇馬上就興高采烈地迎了上來,說是有好消息告訴她!

晴川聽了那個“好消息”,臉都白了。

老鴇說有個大財主一擲千金,買她一夜,還說什么“茍富貴,勿相忘”的話。

“媽媽,我說了的,只跳舞,不做那些勾當的!”晴川疾言厲色,想也不想就拒絕了。

那老鴇變臉也快,由晴轉陰也不過就是一瞬間的事,見幾句話下來,晴川并不服軟,只露出本來面目:“做了我的女兒,還裝什么冰清玉潔!有人看上你,那是你的造化。你當我是來問你同不同意?別太把自己當個人物了!”說著,手一揮,晴川還沒反應過來,就被三四個膀大腰圓的婆子聯手捂住嘴巴,抬了起來!

那老鴇看著人被抬走,還不忘記叮囑:“記得給她洗干凈一些!那趙老板可有的是銀子,把他哄高興,咱們一年都不用再開門做生意了!”

那邊便有人遠遠地答應了那么一聲。晴川被人抬在半空中,聽見他們的對話,扭動得更厲害了!可她的扭動,在那幾個做慣了蠻力的婆子眼里不亞于蜉蝣撼樹。

她好不容易打聽到自己的身世,也想盡辦法叫裁云幫她找當初的身契,只要找到當日的人牙子,再順藤摸瓜問出來她真正的家在哪兒,她就是大戶人家的小姐了!怎么可以栽在這里?

她還要好好嫁人的!

在林家做丫頭的日子就像前夢,可以期待的那些美好日子則是在遙遠的未來。

而眼下,她就是寧可咬舌自盡,也絕不能讓這些人真的把她送去那什么姓趙的人那里去!

她掙扎著被送走了,老鴇不屑地“呸”了一句:“小蹄子,給臉不要臉!”

正低聲罵著,那邊氈布一開,一個青衣小廝帶著一個身穿錦繡的男子進來。老鴇一個轉身的工夫,就換上了燦爛無比的討好笑容:“哎喲,這不是陸公子陸大人!什么風把您給吹來駕臨寒舍了!”

在這一行做生意,京城那些權貴長得什么模樣,不說十成十知道,也得認得七八分。陸靖遠雖說是第一次出現在這,老鴇也硬是能說得像是他們有多熟?

陸靖遠為人還算清正,一向看不上這些兩面三刀的人,他也不跟老鴇廢話,直接扔出一個大金元寶,直問他們這兒那個跳舞的姑娘在哪里。

老鴇見多了各式各樣的客人,自然只當陸靖遠也只是尋常的嫖客,殊不知陸靖遠是來找妹妹的:“您說的哪個?”

陸靖遠道:“就是前頭領頭,戴纏枝花垂額的那一個!”

老鴇一下就明白了。

“哎喲,那您來得可不巧了!”老鴇眼珠子都不用轉,立刻就笑意盈盈地解釋道:“這姑娘剛剛下班回家去了!”

陸靖遠皺眉。他雖然不經常接觸這些風月中人,卻也知道在秦樓楚館里做事的也是分活契和死契的。

像是那些負責洗衣做飯的長短工,便都是活契。

“回去了?那她住哪里?姓甚名誰!”

一個接一個的問題,看上去很是在意。老鴇便理所當然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以為陸靖遠是對晴川感興趣:“嗐,這個奴家可就不知道了!她們這些簽活契的,來去自由,工資日結,就連住處都是不一定說給奴家知道!至于這姑娘叫什么,奴家更不清楚,只知道她自稱晴川!”

“晴川?”妹妹不是叫這名字。

不過,陸靖遠想著,妹妹既然被人賣了,換了名字也是正常。他也是無意中找到當年知道一點線索的人,這才一路找到京城。又日日走街串巷查訪。

皇天不負有心人,他有心栽花花不開,無心插柳柳成蔭,找了這么多年也沒什么動靜,卻在剛才下衙的時候偶然朝著河面上看了一眼,看到了個眉眼和他妹妹十分相像的!

老鴇好說歹說,總算暫時將陸靖遠忽悠走了:“公子要是看上這姑娘,也得等明天了。明天她是保準來的,公子何不到時候再來捧場?”

陸靖遠聽著這老鴇的話很有道理,嘆氣再嘆氣,也只能這樣。他皺眉離開,并沒看見老鴇眼珠子里那一閃而過的光芒。

早知道這小蹄子這么值錢,她怎么也應該哄了她簽死契!不然還能把她賣個更高的價錢。

老鴇有些扼腕。

不過,也不遲。

老鴇看著陸靖遠離開的背影,心里算盤撥打得劈里啪啦響。等她今晚先把交易辦成,好好痛宰那趙老板一筆,明日再把姓趙的給踹了,不就兩全其美?

可這老鴇不知道,自己哪里是命中有財運的人。

畫舫停靠在了河邊上,陸靖遠也才踩著甲板還沒有下船去。畫舫另外一邊用來提供店家處理日常事務的船頭船艙便傳來一陣驚呼。老鴇被嚇唬得一個愣怔,連忙問著是怎么一回事。

話音未落,便有人哭爹喊娘一路跑著過來,呼喊道:“媽媽,不好了,出人命了!”

老鴇聽著便很是不耐煩,急不可耐就打斷了那人:“叫什么叫,真真沒見過世面的蠢貨!這船上哪天不磕傷幾個?你是沒見過死的?”

“不是!”這回換成那小丫頭打斷老鴇了:“那晴姑娘滿頭血地跳河了!”

老鴇剛剛才交代說這姓趙的老板是個人傻錢多的,這晴川就跳河,且按照這小丫頭的說法,晴川跳河的那會兒就已經是半條命沒了的狀態,豈不就是兇多吉少?

老鴇這才知道嚴重。真要出了事,她得賠出去多少錢啊!

老鴇這才罵罵咧咧地跟出去了:“還愣著干什么!還不去幫忙救人?”

另外一邊,陸靖遠才下到岸邊才站住腳。

一陣喧嘩吸引得他看過去,于是他眼睜睜看著一個沒了半條命的人在他面前墜落到了河水里,染紅了一大片水花……

恰逢魏嘉音、夏三娘冊封大典,再加上這事最多就是影響畫舫聲譽,故而就算有人聽說了,也就是當作一則新聞聽聽就罷了。京城府衙照例是公事公辦,暫時將這事有關人等叫去詢問。只是正式開堂卻要等到過了子時了。

白樘依然是管著京城里這些案子的審理,只和下屬吩咐,不可叫那老鴇跑了。又說務必找到那個被人抱走的姑娘……

結果下屬還沒去,就有官差又跑了進來,說是那畫舫又出事了。

白樘于是皺眉。

仔細一問,原來,是陸靖遠憤怒之下揮刀殺人。

他本來被老鴇欺騙,正要離開。結果下水去把晴川撈上來,那腰背上無意之中露出的一處明顯的胎記卻直接就告訴陸靖遠,晴川必定就是他失散多年的妹妹。

姓趙的男人等待不到畫舫慢吞吞把他要的貨物洗干凈,竟然意圖強闖。混亂之中,晴川反而因此找到機會逃跑,卻不巧得腦袋被重重磕在了碎瓷器上,流了許多的血。她運氣不好,正好傷到頭部要害,隨之又極速落水,上來的時候直接已經快要沒氣了。

陸靖遠失魂落魄趕緊把人抱去求醫,可晴川實在撐不住,半路上就沒了。陸靖遠多年心結一次傾瀉而出,理智喪失之下,也就出了手。

這會兒,白樘卻是還不知道這事情里還有這些蹊蹺的。只聽見下屬告訴他,那陸靖遠被正好路過的楚大人給攔了下來。

“哪個楚大人?”白樘一邊往外疾走,一邊問道。

朝中姓楚的“大人”可多了去了。

那官差這才慌忙道:“是參知典事,作了‘沁檀詩’的那一位!”

白棠于是知道怎么回事了。

八年前,京郊白馬寺佛法會,楚絳以檀香為題,吟詩一首,從此聲名鵲起。

因而,立即帶著人,就過去。

陸靖遠終究是文人,就算怒極之下,面對楚絳這樣能文能武的,還是三兩下就被制服。

他眼睛都紅了,也不管什么真相不真相的,總之,只想著把那老鴇給砍了先。

白棠過去的時候,他還被人按著在掙扎,嘴里近乎失控地在那兒嘶吼著。

白樘看了一陣訝異,這陸靖遠一向穩重,今日怎么會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