毓秀

第四百二十章 不知福

素娘還不停地吩咐人開箱子。

無數只箱子從外頭庫房搬到宮室之內。

紅塵按了按眉心,頭疼的厲害,那些衣料不是不好,相反,能讓皇后收藏的,肯定都是上好的料子,可也未免太多了些,光是紅色,一眼過去,就林林總總看到十幾種紅。

隨意撿了個簽子,上面寫著珍珠紅,果然泛著一點兒珍珠色,十分美麗。

“這緞子不太艷,做正裝不妥,不過,做件裙子正好,春日穿一定好看。”

素娘往紅塵身上比了比,皇后撩開簾子過來,一見就笑道。

旁邊的宮女紛紛附和。

“咱們郡主娘娘膚色好,什么都襯得起來,換了別人,這等好料子都要浪費了。”

紅塵:“……”

好像今天聽到的夸獎都能寫成一本書。

皇后娘娘卻是聽得特別受用,挑衣服也興致勃勃,到好像年輕了十幾歲。

外頭落了一點兒雪花。

一幫宮人深一腳淺一腳地走,不少灑掃的粗使宮人拼命掃雪,可掃得原比不上落得更快,只能大把大把地撒粗鹽。

撒一袋鹽的工夫,就見到來來回回搬東西的宮人七八波,不覺咋舌。

“這都是從庫房那邊來的,好家伙,剛才箱子開了,我見里頭都是滿滿的珍珠,個頂個又大又圓,就是貴妃那兒,怕也沒有多少。”

一邊的小宮人們也是一臉的羨慕。

那些干苦力搬東西的,卻是累得氣喘吁吁,有苦難言,至于看庫房的那位,眼看著庫房里的好寶貝們大批大批地往外搬,就跟割他的肉似的。

“哎!”

老春頭兒一臉的苦相。

旁邊伺候他茶水的小徒弟哭笑不得:“我的好師父,那都是咱們娘娘的東西,她老人家樂意給誰就給誰,您心疼個什么勁兒!”

“哎!”

老春頭兒白了自家小徒弟一眼。

他能不知道這個理兒,可自從他當這個差以來,每日守著庫房,小心伺候那些寶貝,在他心里,這些寶貝真成了他的命根子,現在他們家娘娘一點兒都不在乎,流水一樣搬出去讓人取用,他能好受才怪。

“師父,不是徒弟我說話不好聽,在娘娘心里,就這幾個大庫里的寶貝,加在一塊兒,也比不上郡主娘娘的一根汗毛重,這些年,娘娘給郡主的還少嗎?您沒見孫胖兒那家伙,每次搬東西,只要是搬給郡主,那都是樂呵呵的,高興得不行,人家那才是聰明人,知道主子的心思。”

孫胖兒年紀大了,比他師父還大,都老眼昏花,可他們家皇后娘娘還是肯用,還不就是因著這人有眼力勁兒,伺候得好,聽說外頭置辦的宅子都有三座,兒子女兒養了七八個,個個都給謀了不小的前程,而且是在娘娘那兒過了明路的,娘娘逢年過節賞賜的時候,都少不了過問幾句,令給添上點兒添頭。

再看看他這位師父,也算得用,要不也管不了這庫房,可一大把年紀了,就知道伺候這一堆不會說話的死物,也不知道想想以后,這差事再好,難道還能干一輩子?

“哎。”

小徒弟也嘆氣,還是得看他的,有他在一邊幫襯,等師父做不動了,好歹也不能讓師父受罪。

這些太監們都是無根之人,宮里似乎認個師父徒弟什么的很容易,拜干爹的都有一大堆,虛情假意的不少,但也有處的好的,那是真當兒子養,當爹孝敬。

這小太監就被他師父當兒子養大的,自然是真心實意為了自家師父好。

“春爺爺。”

小太監一回頭,見是小柱子,趕緊湊過去,“哎喲,這不是柱子嗎?今兒怎么有空兒過來了?你現在可不一樣,也算混在娘娘眼前了。”

小柱子嘿嘿一樂,摸出一個胭脂盒,偷偷摸摸塞給他:“給你家小翠妹子去吧。”

“小柱子。”

老春頭兒喊了一嗓子,把人喊過來,“什么事兒啊?”

“春爺爺,主子娘娘正給咱們郡主娘娘預備嫁妝呢。”

小柱子笑道。

老春頭兒‘嗯’了聲:“娘娘早就吩咐準備,如今咱們庫里好木料都不往外賞賜,從南邊進上來的紫檀也積攢了兩個庫房,就等著將作監給打造了。”

“可不是,娘娘對這事兒上心得很,容不得出半點兒差錯,奈何今天給郡主做衣服,配上的首飾,郡主一件兒也不喜歡,瞧著沒興致得很,素娘姑姑特意讓我來找找,看看還有什么好一點兒的,拿過去讓郡主瞧瞧。”

老春頭兒這會兒也不敢抱怨怠慢了,雖然私底下心疼一二,可他心里門清兒,什么時候該做什么,他都明白得很,要真是個傻子,也不能在皇后娘娘身前伺候這么長時間。

“進來吧。”

打開庫房,點亮了燈,三個太監都對滿滿的金銀珠寶視而不見。

老春頭兒帶著他們,一路走到最里面,打開一個小小的黑匣子,笑道:“你把這個拿去,保準咱們郡主娘娘不打瞌睡了。”

小柱子往里面一看,登時愣了下。

實在是黑匣子里的東西……實在不算多好,那是一套銀制的首飾,當然不光是素色,看著像小匕首的簪子,上面還點綴了金邊,還有珍珠和藍寶石,一對兒手鐲上也鑲嵌了貓眼,還有步搖,上面也鑲嵌了黑珍珠。

皇后娘娘庫房里的東西,就沒有一樣特別差的,這一套做工也是絕佳,卻不同于別的首飾那般花式繁復,到是可以說一句大巧若拙。

但就是工藝再好,那也是一套普普通通的銀制首飾,瞧著就不大起眼。

“這個……”

“盡管去,郡主不喜歡,你回來找我。”

“得嘞。”

小柱子只好給捧了回去,心里卻嘀咕,找你做什么,有個屁用。

一回甘泉宮,那邊的宮女見了東西,登時就皺眉:“這都什么?也太敷衍了事了。”

小柱子嘿嘿一笑,小聲道:“老春頭兒給挑的。”

那宮女嗤笑一聲,翻了個白眼:“必然是那老貨又吝嗇東西,罷了,反正里頭好首飾多了去,今天想試都試不完。”

宮女拿著首飾進去,想了想,到沒扔在一旁,隨手也擱在桌子上。

桌子上的首飾匣子開了一大堆,金光燦爛。

紅塵瞇著眼睛坐在另一邊,對著梳妝鏡,素娘指揮五個負責梳妝的大宮女圍著她轉。

好累……

紅塵忽然想,也許再折騰兩次,她就真不打算成親了,這離成親還十萬八千里,聽說欽天監那邊剛把吉日挑選出來,給萬歲爺送過去,那邊日子都沒選好,可她這都進宮被折騰了三次。

“我的好郡主,您自己也瞧瞧,這首飾如何?看看喜歡哪一套?”

素娘一臉興味盎然,皇后也坐在一邊,一邊吃點心一邊點頭。

紅塵哭笑不得:“……到時候禮部自然會準備,哪里用得著我們自己操心?”

她是郡主,婚禮怎么舉行,她要穿戴什么,那都是有規矩的,到時候禮部會把一切安排妥當。

“傻孩子,光有禮部準備的衣物首飾,那你就真丟人了。”皇后搖頭,“等大喜之日,你換了裝,穿著打扮都會讓人盯著看,若不能艷驚四座,怎能配得上你的身份?”

皇后笑盈盈道。

紅塵木著臉嘆氣,好吧,娘娘喜歡就好,她目光在那些金光燦爛,一看就頭皮疼的首飾上溜了一圈,指了指黑匣子,連忙道:“這一套我瞧著就很不錯,不如試試?”

素娘撿起來一看,略略蹙眉,再一看,就舒展了眉頭:“也好,雖然是銀制的,卻也精巧得很,看這手藝,應該是大家之作。”

說著,就點了兩個宮女幫紅塵裝扮。

“我的好郡主,您也別不耐煩,首飾就是給人佩戴的,您要是戴了,也省得它們明珠蒙塵。”

娘娘拿來給郡主用的,自然都是新首飾,舊的不會出現,這么多好的珠寶首飾,從打造出來,到進到娘娘面前,送入庫房,從來沒有機會戴在美人的身上。

很有可能,過個幾年,它們不負光鮮,就被當成垃圾一般送回將作監重新被熔煉成金銀。

這有點兒像首飾的輪回一般。

可它們每一件被打造出來的時候,也是那些工匠大師的心血,也是盼著它們能漂漂亮亮地出現在美人的身上,被人欣賞,被人夸贊,甚至流傳百世的。

素娘說著說著,還感嘆起來,紅塵連忙道:“姑姑說的是,我看這套就很好,今天就戴它,不換了,其它的也好,素娘姑姑的眼光我信得過,都聽您的。”

“哎。”

素娘一下子就高興起來。

皇后也來湊趣,還拿出筆墨紙硯,細細描繪一番,很想著給紅塵畫一些漂亮衣服來穿。

問題是,她這個技能……恐怕還不大熟練,至少她異想天開的那些想法,素娘都知道,拿出去得為難死針線房的那些人,按照娘娘的想法做,衣服出來肯定不能穿,可要是不按照做,那豈不是違背了旨意?

為難就為難吧,素娘不操這心。

紅塵一眼也能看出來,自然不能讓自家皇后娘娘的面子上過不去,笑瞇瞇湊過去也給添了幾筆,說了說想法,皇后只要見她喜歡,自然是哪里都好,被改了設計也高興。

不光素娘,在旁邊等著伺候的針線房上的嬤嬤和宮女,也都松了口氣。

等把設計圖紙都拿回去,往上面一遞,針線房的幾個手藝最好的師傅紛紛笑道:“沒想到咱們皇后娘娘的眼光這么好,這花樣子畫的好,這衣服改得也好,穿起來效果肯定不錯,你們多練習練習,這衣服一出來,指不定好多娘娘們想要。”

一群師傅對皇后娘娘欽佩萬分。

那幾個知道真相的,訕訕一笑,也不知道該說什么好,哪里是娘娘的設計佳?真看見娘娘設計的東西,得為難死你們!

老春頭那邊兒,也第一時間就知道郡主選了他幫著獻上去的首飾。

他一點兒都不覺得奇怪,到是他那小徒弟滿頭霧水。

在這之前,小徒弟不知道抱怨了幾次,說自家師父不會來事兒,在這種時候也吝嗇,你說說,東西那都是人家皇后娘娘的,他這個師父心疼什么!

結果,郡主還真就喜歡那寒磣的東西!

在小太監心中,首飾當然是越名貴越好,那一套,和送到郡主娘娘眼前的首飾比,那不說天差地別,也有好些差距。

老春頭兒品了口茶,笑道:“小子,別以為你已經成精了,在這宮里,你還嫩得很,今天教你一個乖,聽好了,主子們的心思,可跟你這沒眼力勁兒的奴才不一樣,別拿自己的想法去揣測主子。”

“就說咱們這位郡主,你恐怕也不是不知道她的性子,人家長大好,天生麗質,對于這些珠寶首飾,華服就不大放在心上,你想想,皇后娘娘那兒還能少了好東西,那些東西,你恐怕一輩子也有不了一件,可人家郡主扔著玩,皇后娘娘恐怕還會說,既然郡主喜歡,多準備點兒讓她繼續扔,在她眼里,你這首飾有多好,恐怕她這會兒都看不出好來。”

“啊?”

小太監一臉懵懂。

老春頭兒一臉高深莫測:“郡主在甘泉宮待了有大半日了,肯定累得慌,光看首飾,恐怕也覺得又晃眼,又累,這時候,她選我進上去的那一套,自是理所當然了。”

“啊?”

“你怎么那么笨,我選的首飾多輕便,多簡潔,梳繁重的頭型肯定不合適,越簡單越出效果,郡主多玲瓏剔透的人,一看就知道,她不選這一套才奇怪。”

“啊?”小太監更驚訝,說了半天,一句話就完,郡主嫌麻煩啊!

紅塵確實是嫌麻煩,她都不記得,自己究竟試了多少個發型,試了多少套首飾,被折騰著選擇了多少料子……不是她不識好歹,她也不是不喜歡華服和珠寶,哪個女人不喜歡呢?

但她現在惦記的是外頭的事兒,心里還總有些奇奇怪怪的不安,真沒有力氣享受女孩子的小樂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