瑾繡

第五章 犒賞(二)

御書房里,皇帝如平日般處理著日常的公務,唯一不同的就是幾位各自主管朝廷一項重大事務的首府大臣卻都在下首靜靜陪同,若是平時他們此時也在各自的衙門忙于公務,只是從黎明時便注定今日不是風平浪靜的一天。

雖然大家都有些坐立難安,卻也都沒太過明顯的表露出來,唯獨剛剛出任刑部尚書的張大人。

只見張大人頻頻看著外面的天色和來回走動的侍衛仆從,生怕突然出現什么似的膽戰心驚。

終于,工部的季尚書看不下去了。

“張大人,您是急著回去辦公?”坐在張尚書左手邊的季尚書輕聲問道。

“哪里是我著急。看這天色也快到辰時中了,萬一那李輝帶著精兵強將,而到城門卻看到空無一人……哎,我是擔心他惱羞成怒,對陛下不利。”張尚書語氣壓抑而焦急,看得出來他是真的很擔心,可季尚書卻覺得他的話中有某種口不對心的違和感。

“張大人多慮了,別說大將軍不會有這樣的心思,就是有還有御林軍與京師大營的眾將士呢,總不會出現太大的事情的。”

“哦,季大人是聽說什么了嗎,可是御林軍有什么安排了,還是兵部把京師大營的人調來守衛皇城了?”隨著張大人自己的話語,他那原本直冒虛汗的腦門此時不再冒汗反倒又放出了油亮的光澤。

“這我可沒說,也不知道。張大人要是有興趣的話,去問問對面的趙尚書吧。”季尚書很后悔剛剛多嘴和這位蠢人搭話,好好的理他做什么。

剛剛的對話雖然乍聽沒什么不對,可細想下來。自己已有了打探京中軍事調配的嫌疑,這事兒可大可小,最好是有多遠就躲多遠的。

此時打發完張大人的季尚書已是出了一身的冷汗,并下意識的暗地里偷偷觀察是否有人注意他們的交頭接耳。心里暗暗埋怨起這位張大人,‘平白無故的操這份心,難道李輝還能打到敬德殿上來?真不知道吏部是怎么選人的,這樣一位竟也能通過考評榮升尚書,真是可笑!’

不知是這邊動靜引起了皇帝的注意,還是一直伏案批改奏折實在太過辛苦。

就在工部的季尚書剛剛放下心來的時候,皇帝那邊的動作又讓他緊張起來。

“眾卿不用在這里候著了,時候也差不多了直接去敬德殿吧。”

“是,陛下。”眾人應諾后,都起身離席。

只趙尚書走在最后,在眾人都離開的差不多時,仍然想在踟躇什么。

“哦,趙愛卿可是有什么要說的?”皇帝和煦的笑著問道。

這位三朝元老——兵部尚書趙旬,是三代托孤之臣,因此其在朝堂上有著別人無法企及的超然地位。一些人連私下都不能議論的話題,他趙旬則是可以當面向皇帝提出來。

只是趙旬為人卻也極謹慎,這樣的特權從他為官有這樣的待遇開始,只用過三次,包括現在。

“陛下,臣有一語不知當講不當講。”趙旬斟酌的選擇著詞匯。

皇帝抬手示意內侍將御書房的門從外面完全關閉,現在御書房只剩下皇帝與兵部尚書趙旬。

“哦,老尚書還有什么話要講,我以為趙尚書要告訴我的已經在今早差人都說完了。”皇帝的嘴角仍然掛著那絲柔柔的笑意,只是眼中的神色卻冷了不少。

趙旬知道,自己插手這件事一定會引起皇帝的不滿,到底是自己的行為有逼宮的嫌疑。只是自己這幾年,看著這位龍椅上的少年,一人獨自默默的將一切撐了起來,雖然也不乏前人和自己這些老古董的助力,可到底也需要他的堅韌和才智才能走到如今的地步。

自己實在不能袖手旁觀,任由可能出現的誤會,致使兩人出現嫌隙的可能發生。即使這兩位可以最終得以認可對方,可國家卻經不起這其中的波折。

“陛下,老臣雖無才德,卻也算是認識李輝多年,其脾性秉性了解的也算透徹。此次這樣膽大妄為不經通報已到京師近郊定是有不得已的事態逼迫所致。”趙旬頓了頓,又接道。

“雖然事出有因,卻也有違章法,該治罪的地方陛下無須留情,只請陛下給他一個自述的機會。老臣愿以全家性命擔保,若他有丁點犯上作亂,背常忤逆之心,定將他斬于階下后,來陛下這里謝罪。”趙旬說完跪于御書房正中書案之前,等候皇帝回答。

沒想到這次皇帝是真的笑了,而且有些大笑不止。

“趙愛卿多慮了。大將軍守衛邊疆十數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朕怎么會因為無傷大雅的行為舉止而讓他獲罪呢?”

皇帝繞道書案前,雙手托起跪在青玉上的老尚書后,又道:“朕雖是一國之君,統帥四方,自然是要做到令行禁止的。可卻也明白,將在外軍令有所不受的道理。這次迎接大將軍回師朝廷,本就為了犒賞三軍,褒獎有功之士的,怎么會因為這些無足輕重的小事而改弦更張?”

趙尚書還待要說些什么,只是還沒開口,就被皇帝的一個手勢制止了。

“愛卿要說什么,朕心中有數,究竟要如何處理大將軍的事情,還要等他親自來這御書房后才好定奪。此時,愛卿就放寬心吧。”說完抬手示意趙旬可以退下了。

話到如此,已沒什么可說。趙旬行禮后便離開了御書房。

走在去敬德殿的路上,趙旬心中還是不太踏實,這位少年天子太過沉穩了,真的是一點都看不透他的心思。他既不像自己最初輔佐的那位君主般豪氣干云,卻也絕不是懦弱膽小之輩;也不像前朝他的父親般深思熟慮,卻也非短視偏聽的無用之人。

從還是皇子時這人就從沒給旁人留下過多的印象。直到上一代君主在赤虎之亂中將要謀逆的二子鏟除后,他這位最小的皇子才進入人們的視野。

如果不是大皇子在老皇帝病重時,也查出肺癆成疾,將皇位禪讓給這位弟弟,估計不會有人覺得他能登上大統。

想想剛剛經歷的那一場奪位之戰,估計二皇子會悔恨的咬牙切齒吧,如果不是他過早的起了殺心,沒準如今皇位上的會是他。

趙尚書雖已年過花甲,卻仍然精神矍鑠,腳下虎虎生風,邊想邊走片刻后就到了敬德殿。

看了看天色,此時已是巳時二刻。李輝向來言出必行,估計很快便能再見那不斷給自己找麻煩的小魔頭了。

步入大殿三公九卿早已來齊,就連深居簡出的大皇子——如今的榮宣王也在列,趙尚書一路和經過的眾人打著招呼。在經過吏部尚書張鴻時,也是實在看不得他那副杞人憂天的樣子,出言道。

“張大人稍安勿躁吧,一會兒就有消息了。”

果然,就在趙尚書回到自己的位置站定后,皇帝也來駕臨敬德殿。這就預示著迎接大將軍的人已經來報,估計不過一刻鐘的時間大將軍就將到此朝拜了。

隨著一聲通報,與同樣高亢的“宣”字,在眾人期待下李輝終于進入這敬德大殿。

熠熠生輝的細鱗甲在日光的照耀下,隨著李輝的舉步前行的動作而泛起一層層耀眼的光。也許是時辰角度的問題,或是將軍的鎧甲質地不凡,如水紋波光般的光芒照入了整個大殿,似乎將整個內廷裝入了一片澤國。

從正門而入的大將軍步履虎虎生風,踏出的每一步似乎都壓在眾人的心坎上。

“臣李輝叩見陛下,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軍人特有的渾厚嗓音在大殿回蕩。

列席的眾人,在大將軍之后附和道“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震耳欲聾的聲音回蕩在大殿里,這讓景文有一瞬間的晃神,似乎自己又回到了不久前的加冕典禮。

這次沒用內侍代言,景文自己開口說道、

“大將軍免禮,眾臣公平身。”

“大將軍多年征戰在外,眾將士浴血抵御強弩,保我大好河山、萬里家園,免受涂炭,今國力日強,予重金犒賞三軍,按功勞高低晉級評定。”景文抬手示意內侍將早已準備好的長長的一卷明黃色的娟紙展開,那是獎賞冊封的卷軸,無數人流汗流淚流血守護之下的國家給予他們的回報,內侍高聲誦讀道。

“昭曰:將帥士卒中立功者,依其所獲功績賜良田布匹不等。戰死將士家眷從優撫恤。擢升原戍北大將軍為鎮軍大將軍,賜食邑五萬戶,京中宅邸一座,綾羅綢緞各千匹;原云麾將軍賀芝云,戰功卓越,破敵六萬,擢升懷化將軍,良田千頃,絹布……”

冗長的封賞詔書上羅列了無數的軍中將士,幾乎所有的老兵都得到了他們應得的賞賜,且擢升的職位與賞賜的東西只比李輝要求的高且多,而無削減。

只有一條,自己特別用密信并要兵部老尚書幫忙勸說的封賞沒有提及。

李輝心中搖頭苦笑,的確,這個要求他自己都覺得荒謬的無以復加,何況是在一國之君看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