瑾繡

第十章 酒宴(二)

鼓掌聲后,那粉色衣服的女孩負氣而走,這才讓同桌的女孩松了口氣。

之后與李瑾搭話時,有人告訴她剛剛那位盛氣凌人的女孩,就是南湘王的小女兒——景玟,因為她是老王爺暮年才得,同時從小就聰明過人,因此在老王爺一眾子女中是寶貝的勝于心肝。

京中的各色宴會只要有她,別人休想風頭勝過她去,而實際也很難有人能壓制住她的聰明才氣。

今日眾人才覺終于算是出了口氣,都將李瑾當做英雄般敬仰起來。

李瑾卻全無勝利的感覺,心底不知是為了什么,竟隱隱有一絲悲涼的感覺。在那次宴會后,每每想起當時情景,也仍會泛起雖不算強烈卻一直都在的哀傷感。

香雪此時,拿著一杯溫熱的茶水來到李瑾身邊,輕聲說道:“小姐,這大冬天的,喝涼茶傷胃。還是喝溫的吧。”

李瑾露出果然如此的苦笑接過茶杯,慢慢喝了起來。

就在一杯茶快要喝完時,遠處響起了一陣深沉的鼓聲,有間隔的,緩慢而悠遠的鼓聲預示著宮門即將開啟,又一場宴會的序幕也將拉起。

李輝斜倚在宮墻下閉目養神,離著稍有段距離的大臣等人都在各自寒暄。這些人中不乏暗自窺探的,意欲上前搭話的,局面卻一直維持著李輝獨自靜等的狀態。

就在敲起第一聲鐘鼓時,內侍總管轎子才終于抵達宮門前。

“大將軍,您這走的也太快了。”來到李輝面前的大總管邊在李輝身邊下轎,邊笑道。

“是陛下送的寶馬太好。”李輝也笑著回應。

在宮門打開時,兩人相攜,在眾人前第一個跨步入內。

李大人下車后先到李瑾的車邊又囑咐了兩句,才算是放心的帶著隨從與眾人一道進入宮城。

因為是女眷,可以乘車進入宮城。按照慣例在泰華門處,會有內侍引路從另一側進入宴會的場地。李瑾坐在車中慢慢的隨同眾車攆緩緩的踏入宮門。

車輪轱轆的聲音在狹窄的宮中小路上擴散,李瑾有一瞬間的迷茫,自己到底是因為什么而身處此地。

“停。”隨著一聲尖細的似乎能劃破天空的命令,馬車應聲而停。

隨著眾人來到宴會的場地,這次的宴會看來比記憶中的那次拜月節更加精心。除了院子中本就有的各色梅花,還有各種盛放的金菊,芍藥與海棠,碩大的花冠顯示出,這些花應該是從皇家莊園內的花棚里移來的。

每個席位間都用各色花朵稍作間隔,李瑾被領到了一處單獨坐席旁。抬眼望去,這一片都是這樣單獨的坐席,錦緞作成的坐墊上兩側還準備了暖手爐,座前則是一張寸許的檀木方桌。

而稍遠的地方是一眾的圓桌,那里應該是眾人圍坐的。

這樣的安排讓李瑾稍微有些拘謹,這應該是皇家的眷屬的規格。可看到上首,安坐在皇帝身邊靜妃,微笑著向自己示意。雖覺不妥,李瑾卻不想讓自己的行為引起更大的波動,因此安靜的坐在了為自己安排的位置上。

李輝剛剛落座就覺得自己看到了一個似曾相識的人,只是一轉身間就不見了,眼前的都是姹紫嫣紅比身邊的花兒更嬌艷的皇家女眷。

知道自己不應該這么盯著人家女孩兒看,李輝立刻收回尋找的視線。心下暗想,可自己明明看到今早途遇的那個書生模樣的人了,難道是自己眼花?

只是不等李輝細想,眾人都已落座完畢。

遠處內侍高唱道:“皇上駕到。”

李輝不得不收回自己的思緒,嚴陣以待。

只見景文——這位少年天子慢步從后殿的方向來到場地的上首處站定。之后便是山呼的萬歲聲,那高亢的聲音讓李輝甚至有一瞬間的錯神,覺得似乎耳邊聽到是沙場上拼命時的吶喊。

“眾卿平身。”沉穩卻十分清脆的,獨屬于少年轉向青年時的嗓音。

景文眼前的這位把守邊疆,虎踞自己國家北門的大將,此時身著自己所賜的一席紫衣玉帶,挺拔的身姿卻并不魁梧,反倒只像是多年習武的讀書人般修長。

眉目間雖是滄桑盡顯,卻也不乏俊朗開闊。

而李輝眼前站在高處的少年天子,在身旁火爐的光輝映襯下則顯得過于單薄。少年人還未完全成長起來的身形在無縫的皇袍內顯得過于瘦小,但那稚氣未脫的臉上卻又有這個年齡少有的老成持重。

一切矛盾卻有結合的相得益彰,透出一股別樣吸引人的魅力。

白天的朝會,高高的座位將兩人間的距離拉開的太大,坐在龍椅上的皇帝似乎與自己在前朝見過的沒什么不同,只是此時如此近距離的觀察下,李輝又覺得自己是這樣的荒謬,怎么會相似,本是多么不同的兩個人。

兩人視線交匯,似乎里面有某種莫名的交流,某種較勁兒,某種不服輸,某種彼此心照不宣的默契。

李輝一笑,躬身道:“陛下治理有方,沿途臣所經之處,百姓安心務農,經商。少有盜跖橫人茲繞百姓。我朝得明主如此,萬民之福。”

景文卻似乎不以為意道:“此乃眾卿同為社稷分憂之功,朕初涉政事,不足之處千萬。大將軍何以如此夸耀于朕?”

李輝暗中挑了挑眉頭,心中道‘這小子還真是……。’

“選賢任能也是陛下功績所在,祝我朝可由此而至榮昌盛世。”李輝似乎對皇帝的搶白無動于衷,之后仍然順著話尾侃侃而談。

百官聽到這樣的頌詞,自然是積極響應,瞬間又是山呼般的,百代榮昌,千秋萬代的歌功頌詞。

李輝則趁機回到了自己座位,逍遙自在的開始飲酒。

而另一邊的皇帝因為要應付各種恭頌和由此引發建議而忙的不亦樂乎。李瑾看到這一幕,忍不住偷偷低頭暗笑。

這戍北大將軍,哦,應該叫鎮國大將軍了。怎么這么睚眥必報,不過是被搶白了一句,就這么和皇帝較真?

就在景文終于處理過最后一波人后,暗地咬牙看著自在喝酒賞花的李輝,抬手示意內侍。

下一刻響徹全場的聲音道:“啟。”

編磬與鼓聲齊鳴,魚貫而出的舞女歌女,在遠處的臺上盡展身姿。浩大的場面讓李瑾也不由得看的入神。

身前往來的侍女不住的端著美酒佳肴,當然為這些皇家女眷準備的酒水都是芳香而不會醉人的佳釀。

如果每次的宴會都能自己獨坐,李瑾覺得自己似乎也不太排斥這樣的場面。

只是這樣的好心情并沒有保持多久。就在臺上換上了一位歌姬時,李瑾覺得自己身上似乎聚集了一種刺人的視線的感覺。

那不同于剛剛落座時的或窺探,或嫉妒的眼神,一種莫名的被某種強大的存在抓住的感覺——這是李瑾從未感受過的。

不引人注意的,李瑾四下里尋找著視線的源頭。

誰知轉瞬那強烈的感覺便消失無蹤,這讓李瑾產生了極不安全的感覺。而就在李瑾憂心忡忡的時候,一個更加讓她難以放松的畫面映入眼簾。

因為宮中宴會都有專門服侍的內侍與侍女,因此除了皇帝,太后和一眾宮妃外,其他人的隨侍則不得進入宴會。

可此時,李瑾卻看到,在遠處花叢中一個像是香雪背影的人影一閃而過。

這小丫頭從小喜歡熱鬧,又是和自己一起長大,所以可能也是自己的無法無天慣了,也間接的影響了她?像這樣躲在暗處偷看歌舞表演已經不是第一次。

可這次……李瑾又看了看人影消失的方向,那是通往后宮內院的方向。到底放不下心,李瑾借故離開了自己的席位,趁人不注意向剛剛香雪消失的方向找去。

這條小路是李瑾入宮拜見靜妃時曾經走過的一條捷徑,如果不是當時自己誤了時間,那引路的小內侍是無論如何也不會給自己指引這條路的,只因為此處去往皇帝的御書房也是一條近路,平日巡邏的禁衛軍就不少,如果無故亂闖是要為自己招禍的。

可這次李瑾一路行來卻一個禁衛都沒見到,李瑾不禁暗自納悶,‘難道是都在宴會那邊巡邏,所以這邊就沒人照看了?’

如此走了一路,都沒再看見那個像是香雪的身影。

就在李瑾疑惑著,自己剛剛是不是眼花看錯了人時,一轉眼間,李瑾又瞧見通向不熟悉的方向的小路上,那白色的衣服一角。

生怕再次錯過,李瑾來不及細想趕快跑向那人消失的方向。

這個方向的小路,不像剛剛那條捷徑幾乎都無宮燈照路。此處,三步五步便是一盞石雕的宮燈,內里用薄紗圍繞著紅燭作為照明之用。

橙色的燭光經過薄紗的籠罩,雖然光輝照耀的范圍更小,卻透出一種別致的美來。尤其是映襯在少人經過的雪地上,這柔軟的燭光似乎都為周圍冰冷的宮殿增添了一份暖人的溫度。

小徑雖然少人行走,松軟的雪上卻也留下了兩串匆匆而行留下的痕跡。李瑾順著足記和剛剛印象中那人消失的地方加快腳步追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