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花農奮斗史

第八章 干嘛還要把你當人看

之前,蘇氏聽韓氏說起這戶人家,只當她是一時興起,也沒多想。畢竟鄉莊婦人家,湊在一處多愛說道些兒女姻緣之類的事。可叫裴劉氏今兒不依不饒地鬧了一場,心里確實生了疑。

疑心一旦開了口子,就再也收不住。韓氏走后,她拉著丈夫在那里猜,這趙掌柜的兒子會不會是瞎眼瘸腿,又或者整日花天酒地的不務正業,再不然,就是有什么隱疾。

不然的話,不可能舍了府城的親事不尋,非要在鄉下尋。

裴明遠卻說不大可能,若真是這樣的話,瞞是瞞不住的,他們早晚總會知道,到時不但親事沒結成,韓氏反倒做了惡人,她圖的什么

蘇氏卻愈想愈認為自己猜的差不厘,至于韓氏為何這么做,必然有緣故就是了。裴明遠卻不贊同蘇氏的猜測。

夫妻兩個正你來我往的抬扛,就聽見裴老大在院中喊人。

裴明遠瞅著外頭已是遍地月光,詫異地站起身子,“爹這會兒叫我過去做什么”

蘇氏下意識的就道,“必是娘回去說了什么,這會兒叫你過去肯定還是說道那趙家的事兒。”

裴明遠頓時有些上愁,“那到時我怎么說”老裴頭可是極少過問家里的瑣事,這兒即然開口問了,必是拿定了主意。

蘇氏道,“什么怎么說就說先訪過趙家再說。總不能蒙著眼把閨女的終身大事給定了吧”又叫裴玥,“你陪著你爹去,有啥你爹不好應承的事,你幫著說句話。”

即然事關自己,裴妍自然也要親耳聽一聽,便叫了蘇氏一聲。蘇氏無奈地擺擺手,“行,你也去罷。不過這事不是你能插嘴的,只聽別說話。凡事有你爹呢。”

裴妍忙應了一聲,和裴玥兩個跟在裴明遠身后出來。

裴老大不贊同地看了裴玥裴妍一眼,和裴明遠道,“說正事兒呢,孩子家家的湊什么熱鬧。”

裴明遠還真怕叫老爹幾句話逼得不得不應承,有兩個孩子在場也能幫襯兩句,把兩只拐棍朝裴老大一舉,“這不我走路還不利索呢,他娘不放心。”說罷,一馬當先向院門走去。

裴妍和裴玥連忙一左一右跟在他身側。

裴老大就不滿地哼了一聲,隨在裴明遠身后往老宅去了。

裴家老宅就住在主街與穿鎮而過的溪流交匯處,是一座四面圍合的老院子。堂屋三間住著老裴頭兩口子,東屋三間是裴老大一家,西屋三間是裴老二一家,南屋中間的那一間做了穿堂,兩邊的兩間都歸老四一家。

當年分家的時候,因家里屋子不夠住,那會兒裴明遠還在木匠鋪子里做著工,手頭比另三個略寬余些,就自出了錢另尋了眼下的地方,新起了屋子。

與老宅相距也不過百十步的路。

裴明遠心里一路忐忑著,從穿堂進了老宅,一眼就瞧見老裴頭在當院明晃晃的月光下站著。

他忙上前打招呼,“爹,您叫我啊。”

老裴頭“嗯”了一聲,抬腳進了東屋,裴明遠連忙跟上。

“老三,我先問你,你認不認我這個爹”進了屋,老裴頭一屁股坐在當門桌的正位上,閑話似的說道。

不管他接來要說什么,但就這句話來說,裴明遠也沒法說不認。忙道,“爹說的什么話,我咋能不認爹娘呢。”

“那就好。”老裴頭滿意地把頭點了幾點,又問他,“那我再問你,爹娘會不會害你”

裴明遠心里雖然打著鼓,可也不敢有半分遲疑。要是回答慢了,豈不是告訴人他心里認為爹娘會害他這要是傳出去,他得叫人罵死。忙道,“不會”

老裴頭滿意地又點了點頭,接著問,“那我再說,這么些年,你們哥四個給的孝敬,加起來都比不上你妹子一個。這話你認不認”

裴明遠大為慚愧,連連點頭,“爹說的沒錯,我認。”

老裴頭便道,“那如今眼前有個大好的機會,可讓你的日子好過些,也讓爹娘享享你的福,你愿意不意愿”

老裴頭的一連三問,讓裴妍頓時有不妙的預感。拿著孝字做文章先把裴明遠壓得死死的,不就是為了讓他更容易接受后面的話

緊接著聽到這句,裴妍豁然轉頭看向裴明遠。

意識到老裴頭接下來要說的什么,裴明遠額頭就有些汗意,他賠笑道,“爹,娘,若是正大光明的,兒子求還求不來呢,哪會不愿意只是”

話到這里,被木著臉的老裴頭插話打斷,“你剛才還說信爹娘不會害你呢,這會兒又疑心不是正大光明。這說明你心里還是不信爹娘”

韓氏和裴老大不由得對了個眼兒,到底姜還是老的辣,老裴頭不急不緩的幾句話就把老三給拿住了。

裴妍和裴玥也不由對視了下,暗替裴明遠擔心。又好奇這趙家到底許了老裴家什么好處,值當老裴頭也跟著跳出來,如此大費周章,想法設法的讓裴明遠應承了這門親

裴明遠默了一默,賠笑道,“爹娘,這不是一碼事”還要再說,老裴頭卻飛快地逼問他,“怎么不是一碼事兒我看就是一碼事”

說著他有些灰心地嘆了口氣,“養兒子養兒子,辛苦一輩子養兒子。養到最后倒把爹娘當賊防你們說說,這養兒育女的又有什么用早知道我就一個兒子都不要,年輕的時候也少作些難少吃些苦。等到老了不能動彈,一根繩子勒死自己算完”

裴明遠只得一連的賠笑賠罪。

裴妍見裴明遠被老裴頭拿孝道二字死死壓住,連掙扎反抗的余地都沒有。

朝裴玥使了個眼色。

裴玥會意,上前一步道,“爺爺錯怪我爹了,我爹并不是不信爺爺嬤嬤。其實我爹和您的心思是一樣的。”

話到這里,一直木著臉的老裴頭才稍微有些了反應,抬起低垂的眼皮撩了裴玥一眼,卻沒吭聲。

裴玥心道有門兒,便接著往下說道,“對您來說,我爹是兒女晚輩。所以您為了我們家操碎了心,想叫我們過得好些。而我和妍兒是我爹的兒女,他也和您一樣,事事為我們操碎了心,也是想叫我們過得好些。”

聽了兒子的話,裴明遠心中豁然開朗,忙向老裴頭,“爹,兒子就是這個意思。您看,若是旁人過來和您說,要讓我如何如何,您一準兒也得替兒子問個究竟不是這并不是不信,而是您對兒子的關切。于我現在,也是一樣的。”

老裴頭就哼道,“照你這么說來,只有你當爹的關心你的兒女,我們這當爺爺嬤嬤的就不管孫輩的死活了”

裴明遠賠笑道,“那當然不是。只不過有什么事叫兒子也跟著參詳參詳,也更周全些不是”

老裴頭默了一默,便朝裴老大,“老大,你把趙家的事兒原原本本的老三說一遍兒。”接著,又和裴明遠道,“這是我聽娟兒舅舅來走親提到趙家,覺得是門好親事,即你說你也要參詳參詳,那你就聽聽罷。”

裴妍暗暗皺眉,趙家的親事明明是韓氏先提起來的,可這會兒老裴頭卻攬到了自己頭上。顯見得他是想拿著身份壓著裴明遠讓他應承。

她倒要聽聽這個趙家到底是戶什么千好萬好的人家。

而裴老大也聽明白老裴頭的話。這是說,趙家的事可以盡管說,至于娟丫頭的事就不用提了。而老三就是要怪,也怪不到他頭上。有老爹在前頭擋著呢

心里頭頓時一松,把趙家的情況原原本本地說了清楚。末了還不忘勸道,“你也不用怕妍丫頭嫁過去,后半輩子就毀了。趙家已言明了,只要妍丫頭進了門,生下個一男半女的,給趙家留了后,又掩了丑。到時,妍丫頭若是想和離,人家必不會為難咱們,不但不為難,還要另贈幾百兩的銀子若不想和離,那就更好了。趙掌柜是個厚道人,他渾家又死的早,家里正沒人掌事。妍丫頭進了門就能管家,說一不二的少奶奶”

裴明遠爺三個都被裴老大的話驚呆了。再想再想,也想不到,趙家的兒子竟是個斷袖

裴妍只覺得胸中有把火在燒,燒得她看著燈下這一張張貌似情真意切,卻有若惡鬼一般的無恥嘴臉,直覺得反胃惡心。

這得有多厚顏無恥多缺錢才能說出這樣的話

身子也跟著抖了起來。裴玥忙緊緊攥著她的手,無聲安慰著。

好不容易穩住心神的裴明遠斷喝一聲,“大哥”打斷了絮絮叨叨和裴明遠描繪著將來如何借著趙家的錢財振興家業,給兒女尋好前程的裴老大。

然后豁然站起身子,喘著粗氣硬聲道,“這事兒不用再說了”一扭身,朝裴妍和裴玥道,“咱們走。”

“老三”老裴頭起身喝了一聲,見裴明遠站住腳,他這才拿出長輩的資態,緩慢沉聲說道,“你不是要參詳么你就是這么參詳的”

裴明遠氣得無可無不可,對老裴頭也恭敬不起來了,鐵青著臉硬聲道,“那方才爹還說這是門好親事,可這親事除了給人添堵,我也沒瞧出到底好在哪兒”

老裴頭叫他質問得臉色一沉,“怪不道你娘說你是個糊涂沒成算的你果然是這親事,要財有財,要名份有名份,怎么不是好親事旁人家求不求不來呢,你倒往外推那妍丫頭是個什么金貴東西趙家看上看不上還另說呢,你倒先嫌棄起來了”

說著把手往外一指,“你去滿街打聽打聽,她這樣的丫頭片子將來能許著什么好人家”

裴老大忙著打圓場,又勸裴明遠,“雖說叫妍丫頭受了些委屈,可這么著也不算耽擱她一輩子。如今和離再醮的婦人多的是。再有那趙家打算在這邊娶了親就回老家去,并州離此幾百里呢,她在那邊兒的事兒,家里又不知曉。到時只要說,在那邊日子不合順和離了,回來后,有趙家給的錢財傍身,還愁她尋不著好人家”

被這父子倆連番作賤的裴妍再也忍不住,也顧不得什么長輩不長輩的,一手指著裴老大的鼻子喝道,“即然千好萬好,你咋不叫你家閨女去嫁”

裴老大豁然黑了臉兒,瞪眼罵道,“你個丫頭片子有沒有規矩敢指著我的鼻子和我瞪眼”

裴妍冷笑道,“規矩是和人講的,你說的這些話,還算是個人么你自己都不打算當人,自甘和畜牲為伍,我干嘛還要把你當人看”

裴老大勃然大怒,舉著巴掌沖過來就要打她。裴玥雙手一張將裴妍護在身后,冷冷盯著裴老大。

老裴頭見老三家的兩個孩子,一個敢在長輩前跳腳罵,一個敢沖出來和長輩瞪眼,裴明遠竟然一聲不吭。頓時大怒,喝罵道,“老三,你如今長大成人了,翅膀硬了,任兩個孩子在這里和我跳腳,屁也不放一個早知道你這樣不孝不順,一出娘胎就該按在尿桶里溺死”

裴劉氏便在一旁哭道,“我這是做了什么孽呀,生了你這么個沒良心的東西。”

韓氏和裴老大連忙勸著,又你一言我一語的,指責裴明遠的不是。

裴明遠背著對眾人僵立了半晌,終是一抬腿往外走去。

裴妍裴玥忙雙雙跟上,一左一右扶著他出了屋門。

老裴頭惱得在三人身后伸直脖子叫嚷道,“老三,你今兒要就這么著出了這個家門兒,就別怪我不認你這個兒子”

出了屋門的裴明遠身子又僵了一僵,然后,頭也不回出了裴家老院。

(天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