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霖春

第二十二章 羅府

因手頭不寬裕,不到特別寒冷的天,夏正謙的馬車里是不設火盆的。現在雖是初春,但時辰太早,太陽還未出來,氣溫大概在七、八攝氏度這樣,坐在上面等半個時辰,還是讓人冷得夠嗆。

好在菖蒲極是細心,出來時手里拎了個包袱,此進把厚披風拿出來,給夏衿披上,讓夏衿好受許多。

菖蒲這一舉動,讓夏正謙極為滿意,當場便讓知柏掏出十文錢,打賞了菖蒲,把菖蒲高興得臉上的笑容怎么也遮不住——夏府就是平常人家,下人的月錢并不高。菖蒲以前做小丫鬟,月錢只有二十文;現在升了大丫鬟,也不過是三十文的月例。夏正謙這一打賞,直接抵得她以前半個月的月錢,這怎不叫她開心?

將十文錢仔細地放進懷里,菖蒲心里暗暗下定決心,以后一定更好地伺候夏衿。

因不想讓羅家門房的人看到他們在此等候,夏正謙上了馬車后,就讓知柏將車駛到了前面的巷子里,只派知柏和菖蒲輪流到巷口張望。門房大概以為夏正謙走了,不過一頓飯的功夫,一輛馬車從側門出來,停到了大門處。

知柏常年跟著夏正謙出入富貴人家府坻,頗有幾分眼力,知道這種皂青色綢緞車圍子,車前還有一塊皮子擋風的馬車常常為官員或大家子所乘,必是羅維韜的馬車,頓時一喜,跑過來叫道:“老爺老爺,羅大人出來了。”

夏正謙和夏衿連忙下了馬車,走到羅家大門前時,果然看到一個四十來歲、身材健碩、容貌頗有幾分英俊的男人從里面走了出來,正準備上馬車。

“羅大人,請留步。”夏正謙三步并作兩步,走到跟前,深深作了個揖。

“你是……”羅維韜站直身體,打量著夏正謙,皺眉問道。

“我是仁和堂郎中夏正謙,冒昧上門,多有打擾。”

羅維韜不悅地看了守門的漢子一眼,對夏正謙微一頷首,語氣變淡:“不知夏郎中清早上門,有何見教?”

這話說得極不客氣,夏衿的目光驟然一冷。

事涉母兄及女兒親事,夏正謙面色發紅,吞吞吐吐道:“羅大人,能不能……能不能借一步說話?”

羅維韜的眉頭皺得更緊了:“我馬上要去上衙,去得遲了,怕是不妥。有什么事你就在這兒說吧。”

夏正謙知道機會只有一次,現在不說,下次上門恐怕羅維韜不會再給他說話的機會。所以明知此地不是說話的地方,仍開了口,而且話說得極為直接了當:“昨兒個衙門薛典吏家上門,說小女屬龍陰月,正合貴府沖喜之需,問是否愿意跟貴府議親。家母及兄長聞言極喜,一口應允此事。夏某力微,反對無果。聽聞有恙的是貴府三公子,在下不才,愿毛遂自薦,給三公子看病。如三公子的病能治好,大人也不必再苦惱,更不必草率行事,結這門不當戶不對的親事了。羅大人也是作父親的,想來能體諒在下的一片心。”

夏衿在一旁聽了,饒是因前世雇傭兵見慣生死的經歷,讓她早已心冷似鐵,仍頗為感動。

夏正謙這話說得含蓄,意思卻極為明白,那就是告訴羅維韜,他不愿意讓自己的女兒來給羅三公子沖喜。

他如此一說,不管看不看得上病,不管能不能治好羅三公子的病,以羅維韜身為世家子的倨傲,這門親事必然作罷。但羅維韜會因此而對夏家不滿,夏老太太和夏正慎攀親不成更會火冒三丈、暴跳如雷。明知即將面對如此艱難的局面,眼前這位作父親的,依然這么明晃晃地將話說出了口,回拒了親事,將她護在了身后!

這份父愛,猶如剛出爐的一鍋滾水,瞬間將她硬冷的心澆融。

果然,夏正謙的話聲未落,羅維韜的目光一下子就陰冷下來。

他盯著夏正謙,猶如盯著一只蒼蠅,厭惡里透著不屑,似乎連話都懶得跟他說:“這位,我似乎沒讓人去你家提親吧?大清早跑來說這些話,你還真是莫名其妙!”說著一拂袖,便往馬車行去。

“羅大人,請等等。”夏衿叫了一聲,見羅維韜理也不理,腳下未停,她繼續道,“羅大人想來也知道,每個郎中都有各自的絕活。許多名醫治不好的病,卻被街頭的游醫給治好了,這樣的例子并不少見。我父親在臨江城,名氣雖不如丁郎中,但也不是無名之輩。羅大人如果給個機會,沒準令郎的病就能治好呢?這個機會,與其說是給我父親,不如說是給令郎。羅大人何不試一試?”

非是她下賤,定要給那羅三公子治病不可。實是她不忍夏正謙承受來自各方的怒火。要能治好羅三的病,羅維韜便承了夏正謙大情。到時候,夏老太太和夏正慎也不敢再明著難為夏正謙。

夏衿最后的那兩句話,讓羅維韜腳下一頓。

他轉過身來,看向夏正謙,目光沉凝。

夏正謙站在那里,與羅維韜對視,卻默然不語,并沒有及時推銷自己。

夏正謙這樣的表現,倒讓羅維韜面色有所松動。他問:“你幾分把握?”

夏正謙搖搖頭:“并無把握。”見羅維韜臉色微沉,他又道,“連貴公子的面都未見,怎敢說有把握?”

這話讓羅維韜顏色一展:“倒是我糊涂了。”轉身對隨從道,“你去衙門,幫我跟大人說一聲,我遲些再去。”

那隨從答應一聲,騎馬離去。

羅維韜轉向夏正謙,做了個手勢:“夏郎中請。”

羅府占地頗廣,里面廣宇闊舍,雕梁畫棟,荷塘假水,名花異草,不知比夏府強上多少檔次。

夏家父女倆跟著羅維韜走過回廊,穿過一道又一道拱門,看了無數風景,終于進了一處院落,停在了一間屋舍前。

“老爺。”立在門口的丫鬟見羅維韜來,行了一禮,抬手將簾子打起。

“夫人可在屋里?”羅維韜并未直接進去,而是立在門口,問道。

一個三十多歲的端莊婦人聞聲而出,看到羅維韜,微微一怔,目光便看向了夏正謙父女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