羨云

第五十一章 正途長漫漫(十)

顧瑾走后許久,衛鶴之坐在榻前用手撐著頭,看了半晌窗外開得正艷的鳳凰花。

飛光安靜無聲的跪坐在一側,若是沒見他的眼睛仍然黑亮的睜著,單從上面看仿佛已經睡著了。

“嗤!”衛鶴之從迎枕上收回手,“真有意思,真是太有意思了。衛家居然真的出了一個多情種,這算不算‘歹竹里出了一根好筍’。”

飛光眨了眨眼,慢吞吞的道:“畢竟是王府的公子,根子養的好。”

衛鶴之直起身子冷冷掃了飛光一眼,“你看起來對他印象很好?”他說著又冷哼一聲,“去給爺取壺酒來,一點眼力見都沒有。”

飛光被他埋汰半句怨言都沒有,很利索的取了酒來,又替他勘了一杯。“公子看起來很重視這位顧二公子。”

“我重視他?”衛鶴之持杯的手微微一頓,隨即冷笑道:“說什么胡話,他有什么值得我重視的地方嗎?就這樣的溫吞性子,要不是看在衛家的面子上,我連半點的虛與委蛇都不愿意。”

飛光又老老實實地垂著頭,不說話了。

衛鶴之一個人喝了半壺酒,終于耐不住心里那股濁氣,將手中的杯子往面前的案幾一扔。“不喝了,沒意思。”

飛光不說話,室內越發陳靜。

衛鶴之沉著臉,任由那股濁氣在自己體內橫沖直撞。他想起那天在梅園的相見,又想起這幾年無數次回味過的那場激辯,心里頓時充滿了一種無以言語的冤郁。

外面院子里的樹葉,被黃昏里的狂風掀騰翻覆。

人的心境是很奇怪的東西,若是高興激動時,看著這滿院的光景,自會覺得意氣風發、與風同揚;若是低迷沉郁,這入眼的景色就成了無處不荒涼、蕭瑟逼人。

衛鶴之突然狠狠的擊了面前的窗棱一掌,眉目間的神色陰郁的嚇人。

屋子里的天光一點點的暗下去,飛光依舊跪在原地,以他遲鈍的秉性,理解不了自己公子此刻的心情。但他畢竟跟了衛鶴之這么久,卻也知道這個時候自己唯一能做的,就是不發一言的停在原地,等著自家主子平復了心情后給他下達新一輪的命令。

“家里邊來消息了嗎?眼瞅著要過年了,不安分的都該要出來折騰了吧。”衛鶴之的手按在窗棱上,他的目光在昏暗的室內一掃而過,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剛剛還沉郁的面上突然露出了一絲笑意。“去給我查查,鎮南王府過完年后大概什么時候上京。我也出來這么久了,該回去看看才是。”

飛光一愣,他張了張嘴,卻又遲疑地頓住了,過了好一會才躬身應了。“屬下這就去查。”

衛鶴之擺擺手,笑吟吟的,半點不見剛剛的郁氣。“去吧,家里那邊先瞞著,當家那里我親自寫信,到時候你連著前幾日準備好的東西一道送過去。”

“是,公子。”

外頭霜濃月薄,又因為冷而顯得更潔凈。

屋子里橙子香淡淡的,沈黎有孕之后特別喜歡這個,顧韞就讓人特地從莊子上運了好多回來。吃不完,擺在屋子里聞著味道也是很好的。

兩個人一臥一坐,在小廳分吃著一個橙子。

見她還巴巴地看著,顧韞笑著又取了一個。他手指修長、修韌有度,剝起橙子來特別好看;

沈黎在榻上靠著厚實的迎枕、裹著毯子,借著燈光去看顧韞的動作。看著看著不由又想起了前世的光陰,那時候顧韞也是這樣坐在一旁替她剝橙子,只是倆人的神情卻跟此刻很不一樣。

他那時總肅著一張臉,以至于總讓她跟著分外小心拘束,生怕哪里不好會冒犯到這個人。

如今卻不同了,之前的端正全成了自然而然的體貼。

見沈黎突然看著自己發呆,顧韞不由笑了笑。傾過身來,替她將松散垂下來的頭發拂到她背后,又將新剝好的橙子分了一半給她。

到手里的果肉還帶著炭火的溫,吃在嘴里其實并不如沒炭烤的好吃。

但是這種時候,顧韞無論如何是不許她吃涼的,所以只能先放在炭火上烤一烤。

沈黎被他突然起身靠過來的動作,弄得頓時紅了臉。還不待開口,顧韞又突然俯首從她手里吃了一瓣橙子。“嗯,好吃。”

“你做什么。”沈黎被唬得猛地推了他一下,可惜本就沒用多少力,顧韞又站的穩。這樣一弄,反倒像小夫妻間半推半就的小情趣一樣。沈黎不自在地轉開頭,低聲道:“世子手里不是有嗎,怎么還無緣無故來搶我的?”

這還是沈黎恢復記憶后,兩人頭一遭如此親近。顧韞將自己手里的又分了一半過去,輕笑道:“一時沒忍住,總覺得容易手里的要好吃點。”

沈黎被他話帶的又想笑又氣急,抬手掠了掠鬢發,干脆掉過臉來回他道:“哦,我倒不知道同樣一個橙子,這一半就會比另一半要好吃。”

顧韞只是溫溫和和地笑,他很是明白沈黎的性格,知道如果太過分,會引起對方的反感。所以每每都會在一個恰當的點適可而止。

沈黎吃完橙子,離安寢還有一會,所以也不急著起身去洗漱,干脆躺在榻上跟顧韞聊天。

屋子里沒有額外點炭火,都是靠著底下燒的地熱供暖。她蓋著毯子也不覺得冷,倒是見顧韞清清伶伶的坐在繡凳上,有點擔心他會冷,畢竟南域這會雖然白天勉強還行,但是早晚還是很冷的。

她現在對顧韞的感情很復雜,說全然已經沒有了愛,這自欺欺人到她自己都沒法信。可是在這之上,總還有另一層躲著繞著的戒心。

前世的結局實在太不好,沒法不讓人杯弓蛇影。她可以再試著相信顧韞,但對跌宕流離的世道卻已經失卻了那份憧憬。而人與人在一起過日子,總不能只在談情說愛上面,還有更多需要考慮、顧忌的東西。

她的思緒亂轉,卻又管不住自己的嘴。躺著的臥榻,是這幾日特地從庫房尋了洗干凈曬干的,比之前那張卷榻要寬多大多了。

她卷著毯子往里頭挪了挪,“地下冷不冷,要不你先上來躺著說話。”

顧韞低著頭輕輕咳了咳,“好。”他用旁邊的帕子擦了手,脫了鞋子和外袍也跟著躺到了榻上。

毯子上的味道香香的,不是那種甜膩的脂粉香,而是中藥獨有的香味。不苦,讓人聞著心情特別好。

“也不知道寄給容叔叔的信什么時候才能到云州,雖然現在應該還沒來得及有什么,但我心里總有些害怕。”心里不自在,就會拼命的找話題來轉移兩個人的注意力。更何況說到這個,沈黎的心確實也一直提在上頭。

顧韞沒有揭穿她,反而很認真的回答她道:“按照之前的信使時間看,大約也要大半個月。這次又特意換了千里良駒,沿途各路早已經信鴿知會下去。放心,絕不會有事的。”

沈黎靠著迎枕嘆了口氣,末了又低下頭去輕輕摸著自己的肚子。“我想等這事解決完,干脆請容叔叔來南域這邊住一段時間。王爺不是不太管你嗎?有容叔叔在一旁盯著,也好過你一人撐起全部的重擔。更何況你要解決的事里面,好多也確實不宜你全部出面。大家始終都在南域這塊,做的太絕以后沒有和緩的余地。”

顧韞自然求之不得,容隱是容易最大的軟肋和退路,假若能得到對方的認可和幫助,他也不需要再時時刻刻擔心容易會撂挑子走人。更何況容隱又是能力和實力,都少有人及的人物。東宮為了請他出山,曾經勞動年邁的太師三赴云州而不得成。反在容易的婚事上,誤打誤撞跟容家撕破了臉。他雖兩世為人,但不足的地方依然很多,若是能得到白衣王侯的容家后人相助,不知會輕松多少。更有甚者,在與燕京的博弈上面,無論是和是進,都能占有更多的籌碼。

“若是容叔叔能來,我必定親自前去相迎。”顧韞單手枕在腦后,很鄭重的道。

沈黎聞言不由笑了,“要迎也該是我親自去,我如今也有點莊生夢蝶,分不清前世今生了。雖然算起來只與容叔叔分開了幾個月,但前世……”她說到這里突然停了下來,眼眶也紅紅的。不敢再說下去,生怕犯了什么忌諱。

顧韞伸手將她攬過來,靠在他胸口,用有些玩笑的語氣道:“過去的就讓它過去,我們都應該把心思放到當下和以后。其實比起唏噓上輩子那些事情,眼下我倒更擔心一件事情。”

“什么事?”沈黎抬起頭來,疑惑的問道。她的臉紅紅的,大概是很不好意思。

“你現在懷著阿婓,卻總是傷情感懷的時候多。聽荀垚說,孕期母親的情緒很容易影響以后孩子的性情。你說有沒有可能,阿婓今生會變成一個很文靜的孩子。”顧韞慢悠悠地道,

沈黎被他說的嚇了一跳,不由攥著他的衣襟追問道:“真的嗎?你該不是騙我的吧。”

顧韞特別喜歡她時不時的這種小動作,聞言就很認真的道:“真是荀垚親口說的,你不信可以去問問青杏她們。這話他應該還和她們說在前頭,我是后面去問的時候他跟我說的。”

大人嘴里都喜歡對孩子說:“你看別人家的哥哥姐姐多乖、多懂事,半點都不調皮。”但實際上,誰不希望自己的孩子小時候活的開開心心、自自在在呢?

沈黎一想到自己的心情,可能會影響到阿婓,忙坐直了身子,深深呼吸了幾口氣,“如果真這樣,那我以后要少操點心。我可不希望阿婓變得跟上輩子長大后那樣,還是當個小炮彈吧。鬧騰就鬧騰,總不能因著我們嫌煩,就去壓制他的天性。”

顧韞點點頭,笑著摸了摸她的頭。真好,縱然兩世為人歷經那么多,卻總還有這么天真的一面。

因著顧韞的吩咐,前往云州送信的都是鶴房最好的信差。他們晝夜奔徙,總算在第十二天的時候,將信分別送到了云莊容隱和荀老大夫的手上。

也是湊巧,剛剛好魏栩就在莊內。

荀老大夫得了消息,馬上趕去見容隱。只可惜容隱向來對魏栩無所避忌,直接當著他的面就將信拆了。一邊開始看,還要一邊皺眉跟魏栩道:“這丫頭都成親幾個月了,還是這么愛撒嬌。連秋風掃落葉這種事情,都要寫在信里。咦,倒是難得,你們在一塊的時候沒有個不拌嘴的時候,如今分開了,倒……”

沈黎一想到自己的心情,可能會影響到阿婓,忙坐直了身子,深深呼吸了幾口氣,“如果真這樣,那我以后要少操點心。我可不希望阿婓變得跟上輩子長大后那樣,還是當個小炮彈吧。鬧騰就鬧騰,總不能因著我們嫌煩,就去壓制他的天性。”

顧韞點點頭,笑著摸了摸她的頭。真好,縱然兩世為人歷經那么多,卻總還有這么天真的一面。

因著顧韞的吩咐,前往云州送信的都是鶴房最好的信差。他們晝夜奔徙,總算在第十二天的時候,將信分別送到了云莊容隱和荀老大夫的手上。

也是湊巧,剛剛好魏栩就在莊內。

荀老大夫得了消息,馬上趕去見容隱。只可惜容隱向來對魏栩無所避忌,直接當著他的面就將信拆了。一邊開始看,還要一邊皺眉跟魏栩道:“這丫頭都成親幾個月了,還是這么愛撒嬌。連秋風掃落葉這種事情,都要寫在信里。咦,倒是難得,你們在一塊的時候沒有個不拌嘴的時候,如今分開了,倒……”

荀老大夫得了消息,馬上趕去見容隱。只可惜容隱向來對魏栩無所避忌,直接當著他的面就將信拆了。一邊開始看,還要一邊皺眉跟魏栩道:“這丫頭都成親幾個月了,還是這么愛撒嬌。連秋風掃落葉這種事情,都要寫在信里。咦,倒是難得,你們在一塊的時候沒有個不拌嘴的時候,如今分開了,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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