養父難為

第六十九章

養父難為第二卷第六十九章小唐人兒

養父難為

第二卷第六十九章

齊攸許久都沒過過這種苦日子了,從一大早就坐在案后寫字,一直寫到日落黃昏,直寫得頭昏眼花。

澹臺錦上午一直在行營里,見了幾個手下的參將偏將,整理了一些巡防署送來的呈報,不過是例行公事。齊攸一邊寫字一邊豎起耳朵聽外頭澹臺錦和人說的話,聽得半懂不懂。本來天近晌午的時候,齊攸還有個盼頭,指望著跟澹臺錦一起吃飯,可是沒到飯時,澹臺錦又被召進宮去。

澹臺錦一走齊攸就惱火地丟了筆,走到外頭去看了一中午熱鬧,素日跟她的人料她在營里也出不了大事,便三三兩兩地散了自去呼朋引伴。齊攸草草地吃了中午飯,又去跟薜乙微學了會兒下棋,從圍棋到象棋,被薜乙微殺得大敗而歸,悻悻地跑到澹臺的行營里的榻上躺著,小狼崽團成一團睡在她腳底下。還不到中秋的時候,外頭還熱的很,齊攸自己搖了不一會兒扇子就睡了過去。

一覺睡到日頭偏西,夢里聽見腳步聲,小狼崽也跟著嗚咽了一聲,齊攸警醒過來,猛地翻身起來。

迷迷糊糊張開眼睛,澹臺錦正站在榻邊瞧她,臉被曬得發紅,身上的衣服都被汗水浸透了,習慣性按在劍上的手也臟兮兮的,似乎剛剛下馬,還有些微微氣喘。齊攸看了他半天,猶恐是在夢里,恍恍惚惚看看窗外西朝日,登時嚇出了點汗。自己就這么大大咧咧睡了一下午,早上他留的功課,她還做了不到十分之三。

“把你吵醒了?”沒想到澹臺錦是這么說的第一句話,說著還俯身過來看了看她,汗都從他的額頭上滴落下來了,“睡得這么輕?”

齊攸撓撓腦袋,沒有話說。

澹臺錦自己直起身子,走到外屋去,外頭早有侍從走了進來,給他遞了剛在涼水里浸過的帕子擦臉,又來服侍他脫掉外衣和軟甲。齊攸從榻上起來,跟著澹臺錦走了過去,大大方方地看著澹臺錦露出上身。

澹臺錦一回頭看見了齊攸,皺了皺眉頭,“你走路怎么一點聲音都沒有。”

齊攸想了想,“我嬸嬸原來說過,賊骨腳輕。”澹臺錦很少聽齊攸說她以前的那些親戚,不過卻是聽一次皺一次眉。

齊攸瞄了一眼澹臺錦精悍的上身,卻不怎么在意,“你怎么連我的腳步聲都聽不見?要我是刺客呢?”

澹臺錦已經快速地換好了衣裳,在一張大圈椅上坐下,向齊攸招了招手。齊攸走到他腿邊去,被他輕輕摟了腰肢,“牙還沒長全呢,還想當刺客。”他說著,忽然停了停,又仔細瞧了齊攸一眼,齊攸怔了一下,低頭看了看自己,澹臺錦忽然笑了,“攸兒,昨日我就覺得,你這兩個月是不是長高了不少?”

齊攸一笑,她都忘了高矮這回事了,是高是矮是美是丑,她漸漸地也覺得不重要了。“你做什么去了?怎么累的這個樣子?”

侍從走過來上了兩盞茶,澹臺錦端起涼茶來喝了一口,“為的是國主要狩獵的事。日子定的是八月十六,眼看也就快了,今日我跟虎賁中郎將一同先去踏看了地方,查看了一路的關防。虎賁中郎將要在那兒過夜,我趕著回城來馬騎得急了些。”

“這日頭底下,到那么遠的地方去打了個來回?”齊攸吃了一驚,“做什么不在城外住一宿呢?”

澹臺錦笑了笑,把剩下的茶喝干,沒有回答齊攸的話。齊攸抬起繡著一只淺金色飛鳥的袖子,悄悄地搭上澹臺錦的肩頭,他喝著茶也沒有一絲不悅,仿佛沒發現似的。齊攸心里奇奇怪怪地松了一口氣,又覺得自己距離澹臺錦是真的很近很近,近到可以挨的上,近到澹臺錦兩個月不肯看她一眼的事情仿佛都不曾發生過,近到就算將來澹臺錦真娶了妻子又收了五十房愛妾那也沒什么關系。

“我今天下棋輸給薜乙微了呢,輸的丟盔卸甲。”齊攸忽然覺得心胸舒暢開闊,笑瞇瞇地抱怨道,“他一個子兒一步先都不肯讓我。”

澹臺錦聽得笑了,“薜乙微平生最好下棋,只是越來越不成器了,跟個孩子下棋也如此認真。”

“是呀。”齊攸摟住了澹臺錦的脖子,半是哀求半是撒嬌,“你跟我下棋好么?”

澹臺錦禁不住點頭,“倒也好,你學好了,琴棋書畫至少占了一樣,將來也算是多一樣自身帶著的嫁妝。”

齊攸歪著腦袋似乎挺認真想了想,“我忽然不想下棋了。”跟著站直了身子,仔仔細細地打量著澹臺錦,澹臺錦被她打量得笑了,忘了她早上的混蛋模樣,想問她文章做的怎么樣了,又忽然懶怠問了,這時候頗有些不愿意招惹齊攸不高興。

齊攸看著澹臺錦,這會子他懶散散地坐在椅子上,乖戾兇悍之意盡褪,可這個才不過二十一歲的人,眼睛里竟也有了隱隱的疲態,像是三十幾歲的人才有的。“你累壞了。”

澹臺錦看齊攸那太過認真的模樣,本以為她有什么大事要說,可不料竟是這么幾個字,又是低頭對著自己的臉說的,他倒被她給說笑了,“累不累的什么打緊。行軍打仗的時候,三天五夜的騎在馬上的時候都是有的,如今跑了半天就覺得累,那真是嬌貴的要不得了。”

“怪不得城里的公子們都不愿意去軍隊,若是有家有業的,便不會想要去做那辛苦的事。”齊攸說道。

澹臺錦看著齊攸難得露出若有所思的模樣,倒對齊攸的話生了興趣,一手托腮,懶懶散散地說道,“就是這樣說,你在我身邊,也算是有家有業了。我雖無家業,卻能給你家業,那么你做什么還非想要跟著我做許多辛苦的事?難道我的銀子還不夠多?”一面說一面又伸手輕輕撫順了齊攸的額發,“你出入宮廷,榮寵已極,多少人艷羨你,你做什么就是不肯安享富貴?”

齊攸閉上眼睛,安享著那修長溫暖的手掌撫過額頭的片刻安寧,沒有回答澹臺錦的話。錢財都是身外之物,國主又不是什么也不得的英雄,他那幾分榮寵又值銀幾何?唯有能得到面前這人眷顧的時候,才能覺出來心口里博動的重量,還有那溫熱的血流入四肢百骸的愉悅,才覺得自己是活生生的。

“我再去尋薜乙微報個仇,你沐浴更衣以后便不會累了。”齊攸張開眼睛,卻沒看澹臺錦,她悄悄移開了目光,一張小臉還是嬌憨可愛,卻似乎多了幾點深藏不露的味道。澹臺錦瞧著她的小臉半天,也沒看出來她藏了什么,只是覺得她如今雖然越發淘氣的混帳,可也越發得有趣。

“果然女兒比兒子可愛些,以后我定然也要娶妻生幾個女兒才是。”澹臺錦隨口說道。

齊攸哼了一聲,似笑非笑,轉身便走了出去。倒是被獨自拋在屋里的澹臺錦有些悵然若失,想想就理解成女兒長大的老父心態了,由此推及開去,又想到它日齊攸真出嫁了,這副重擔倒是卸給了娶她的那倒霉小子,自己也就清凈了,可無奈心頭卻并無輕松之感。

耳里又聽見齊攸在門外吩咐侍從們去打水洗澡,還是那副帶著三分孩子氣的頑皮口氣,說得卻是大人的話。他不覺一笑。

侍從打水進來,澹臺錦也就順從地起身寬衣,身體浸在溫熱的水里,頭腦也跟著輕松起來。他長長地呼出一口氣,閉上眼睛。門口突然傳來“嘻嘻”地一聲笑,澹臺錦皺著眉頭張開眼睛,果然那小腦袋探在門口,看著他裸露的肩頭發笑。

“齊攸!”他慍怒地吼了她一聲。

齊攸卻無所畏懼地丟給他一句“怕什么,你又不是小娘子”,跟著就跑了,聽著腳步聲一路遠去,也許是去找薜乙微下棋了。

澹臺錦搖搖頭,想著到底把齊攸嫁給誰好。她調皮搗蛋的名聲將來肯定是越來越響,一般的公子哥恐怕都不敢娶她,再說深宅大院的她嫁進去也是要難受得很,自己不舍得約束她,將來她的公婆可未必會客氣。自己手下的人,年歲相當的,將來必定有大作為的人里,靳昶是肯定不行的,雖然如今他們青梅竹馬的樣子,可是靳昶在齊攸面前根本就只有聽命的份兒,制約不了那丫頭,怕她將來會闖大禍;薜乙微比自己還大幾歲,似乎年歲大了些……再說自己也不想給齊攸找個武將,她已經頭前沒了爹,不能以后再早亡了夫君……想來想去都不得頭緒,又想到宮里頭已經有了些謠言,更覺煩悶。

沐浴出來,侍從已經進來掌燈,齊攸還沒回來。澹臺錦坐在椅子上,微風穿堂而入,他只覺涼爽,望著孤燈卻總不免覺得周圍有些過于安靜了。隨手展開一卷地圖來看著,手指撫過那些山山水水,眼前便仿佛真的覽盡了群山大河,回過神兒來自己依舊獨坐孤燈旁,不免輕嘆,眼下這個局,真是困頓。猶自未能脫出這情緒,耳邊已傳來齊攸快步走路的聲音。

澹臺錦抬起頭,齊攸拽著裙子跑了進來,兩只寬寬的袖子向后飄起,他不覺微笑。齊攸跑到他身邊來,手里拿出一只小小的油紙包,“這個……給你。”

澹臺錦接過紙包來,解開上頭的繩子,里面包著一塊月餅。他皺皺眉頭,“你都窮的只能買得起一塊月餅了?”

齊攸樂了,“我想著這家賣的月餅最好吃,可惜你沒吃過,就想買來給你嘗嘗。不過我去得晚了,就剩一塊,你嘗嘗看,倒比國主賞的好吃些。”

雖說是過節,可澹臺錦其實也想不起來吃這些東西,自己這么大的一個人了,又是個做了將軍的,忽然手里捧著小女孩給他的一塊月餅,忍不住想笑。齊攸也有點明白過來了,有些尷尬,“那……那我拿去給靳昶吧。”

澹臺錦卻伸手把那月餅掰成了兩半,拿了一半給齊攸,“就一塊還東送西送的豈不寒酸?明日買多了再送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