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第十二章摔倒（上）
齊攸是有意來找羅寧的，只是沒想到這個言語隨和的書生對她的話沒有任何見解，似乎聽懂了又似乎聽不懂。齊攸看不出來他到底在想什么，如果澹臺錦不在，她想讓猛虎騎的人都聽她的調度，那是很難的。比方說薛乙微，比如說陸重遠，比如說其他至少三個都尉，他們在猛虎騎中都有各自的親信，澹臺錦能夠很好地平衡他們。一旦澹臺錦不在，他們彼此都不會聽從其他人的調度，那么她不管在哪個人身上下功夫都是白搭，而拉攏所有的都尉，那是天方夜譚，根本沒有可能性。
當然這只是一個比方，她齊攸才不稀罕猛虎騎呢，她只是這么打個比方，如果她都不能控制猛虎騎，別人更不能。澹臺錦曾經說過，兵者，大兇之至，不可不謹慎為之。一支戰力極強的軍隊，如果脫離了韁繩，簡直比洪水猛獸還瘆人。
但是下昱城卻不同，這座雄關之中，將軍之下只有一人。
自打齊攸在下昱城里一覺睡醒過來，就開始到處溜達。士兵們的話聽了不少，那些士兵們都很喜歡跟她說話，簡直是她問什么他們就說什么。齊攸自己也知道，大概是因為物以稀為貴，這伙士兵突然看見她一個小孩都覺得挺好奇。
不過齊攸想想，也幸虧如此，她幾個時辰就知道了不少事。這里的人反復提起的一個人就是“羅參贊”，兵士們提起他的時候有些又敬又怕，可是又極依賴他，況且連這些兵士們都知道戚老將軍對這個參贊都是言聽計從的。雖然也難免有些人，別有用心地說老將軍太過于聽信那個小白臉了……可是這樣的人畢竟不多，況且人心本就難找平。
也虧了有人說這個參贊是個小白臉，齊攸才想起來，她今天圍觀一伙人挖井的時候，見過一個相貌俊美的書生，在那里瞎指揮兵士干活。
齊攸一直跟在澹臺錦身邊，也一直看著澹臺錦做事，她看得出來，那些被國主塞進猛虎騎監視澹臺錦的那幾個將軍們，雖然位高權重，但是卻始終威脅不到澹臺錦的原因——他們根本就調動不了自己手下的都尉。那晚叛亂的時候，這一切就尤為明顯。那之后澹臺錦雖然不動神色，可是那幾個副將都嚇得要命，后來齊攸甚至都聽說有一個偏將報了病假，辭官歸鄉了。
這么做其實倒也聰明，齊攸都覺得他們的將軍做的實在是太窩囊了，上不可以得罪君主，下頭又招惹不起澹臺錦，更怕將來變了光景，他們也被澹臺錦一槍扎死。齊攸倒是由此看明白了一點，軍隊里的那點事，可并不僅僅是由軍銜大小，職位高低決定的。
就像現在，實際掌握下昱城的人，很可能就是一個書生。這一點，可能很多身在下昱城里，日日跟羅寧打交道的人們也未必想到過。
所以齊攸想都沒想就又來找這個羅寧。有些事，現在她都已經覺得是必然會發生的，澹臺錦早晚會走到那一步。要么被困死在齊王的寶座之下，要么就是……總之，齊攸不相信有解不了的棋局，凡事都有關鍵的一點，要命的一顆棋子。羅寧可能就是那顆棋子，而且還是一枚閑棋冷子。
齊攸忘了自己還是個小姑娘，卻想說動羅寧，不要跟著那個姓戚的糟老頭在這里枯耗歲月。可是她也知道，人各有志，所以話不能多說，點到為止，見好就收是最好的。何況，澹臺錦又沒讓她來啰嗦。
不過在齊攸看起來，澹臺錦根本沒機會跟兵士們聊天。再說兵士們就算被他叫去問話，也絕不會告訴他，這座城里的一切，其實都是被一個書生打點的，其實根本沒戚將軍什么事。
齊攸想起澹臺錦，心中就有些不是滋味，又忘了眼前的羅寧，自顧自地偏頭去看城垛外，天若穹窿，罩在這座城上，這里似乎距離天空就特別的近。
羅寧一直在看著突然發呆不吭聲的小姑娘，看著她的小臉上一會感慨一會愁眉不展，倒好玩，那張小臉上的情緒仿佛天上變幻的云影在晴湖上的不定投影。
“齊姑娘。”他輕喚了一聲。
“嗯？”齊攸迷糊地抬起頭來，至少在抬頭之后三句話的功夫才回過神兒來。
“羅參贊，齊攸不耽誤你的事了。澹臺……我哥哥不走，我自然也就在這下昱城里，你什么時候得空，就來找我說話。我倒有幾本書讀不通，想要請教一二。”齊攸說的好像真像那么回事似的，可其實卻有點神游天外，小嘴里自動往外蹦的都是她在上昱城里背下來的虛套子。
看著齊攸有要走的意思，羅寧倒覺得有些舍不得。下昱城雖然位置顯要，可是其實并不特別受重視，齊王似乎更看重這里的地形，而不是守城的兵士。所以留在這里的兵士不是太老，就是其他各種原因導致戰力不足的士兵——比如缺心眼什么的，總而言之，羅寧倒覺得很少有人能讓讓他費點腦子地聊天了。現在她才說了這么幾句話就要走了，他心里自然覺得不舍，他才活躍起來的思維可還沒安分下來呢。
“姑娘有什么不通的書，不如現在就說來我聽聽。我雖不才，但是讀書確實互相討論才有進益的。”羅寧笑著不由自主地就說了一句。
齊攸搖搖頭，“記不清了，大約是讀的太不通了，都沒記下來是哪里不通。”一面胡亂說著，一面就往臺階下頭走，“等我回去翻翻。”哪知道腳底下踉蹌了一步，一腳踩空了臺階。
羅寧只看見那小姑娘的衣袖一飄，人就墜了下去。他嚇壞了，也顧不得別的，連忙沖上前去伸手想拉住齊攸。沒想到他自己也是下盤不穩，情急之下一腳踩空，著實跌了下去，結結實實地摔在了臺階的最底下。抬起頭來就看見齊攸帶來的那兩個武士正目瞪口呆地看著他，他尷尬地連忙爬起身，齊攸正在臺階頂上吃驚地看著他，顯見的是她只是滑了一下，幾乎立刻就穩住了腳跟。
他窘迫地看著那個小女孩腳步利落地跑下來，上下打量著他，“真嚇人。”那女孩看著他說，“幸虧我躲得快，不讓非得被你砸廢了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