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第十九章
忽然一陣疾馳的馬蹄聲旋風般地接近，雖然聽著是人數不算太多，可是羅寧心都涼了，難道戚將軍真迷了路？前頭的正經剿匪部隊迷了路，后頭觀戰的大將軍就遇到劫匪了？想他自己這些年輔佐戚老將軍料理下昱城這些年，兢兢業業，就算沒有什么大的成就，可也沒想到了眼下的關鍵時候……就褶子了。
羅寧緊張地盤算著要是在山賊的地頭上被打了個伏擊怎么辦，他這里根本就沒有幾個兵，士兵的人數加起來還不如大將軍的侍衛人多。羅寧看了看頭頂和腳下都密不透風的林子，他們停下的地方其實是半山的路上，雖然沒事時候看著道夠寬，可要是有事也跟絕境差不多，上不著天下不著地，真夠憋屈。
羅寧看了地形也不得要領，煩躁地回過頭來，卻驚訝地發現身邊大將軍的那些侍衛竟然沒有一個像他這么焦躁的，差不多都像沒聽到馬蹄聲一樣，鎮定地坐在馬上，連神色都沒什么變化。羅寧看著那些男人們的臉，沒有一絲慌亂，甚至反倒有一種無所畏懼滿不在乎的驕傲，可是羅寧卻能感覺到一種力量正在這支二十幾個人的小隊中醞釀，殺意仿佛隨時可能爆發出來。
他意識到，這些跟著大將軍來這里，可能真的不是以往那些跟在貴人身邊的儀仗，大將軍挑選他們的時候，可能并不是依靠身高相貌，他們也不是被選出來給主子撐門面的奴才，他們是真正的戰士，是曾經上過戰場殺過人流過血又凱旋回來的人。他們不會因為看不見敵人而自亂陣腳，也不大會因為種了埋伏而喪失斗志，反倒是跟自己從下昱城里出來的那些士兵，有一個看起來甚至是在猶豫要不要下馬。
羅寧有一陣慚愧，自己也是夢想著有一天能夠馬背草詔的，可沒想到自己還未及亂世征戰，就已經這么沒用了。他轉頭去看澹臺錦，那個年輕的男人優雅地騎在馬上，在他看起來還是有許多上昱城的貴公子特征的，就像他那樣騎馬的姿態，那帶著輕微倦意的眼神……可是他的嘴角微微翹起，隱約像是露出了一抹微笑……羅寧不知道怎么才能練就他那樣的氣魄，大敵當前，還能這么舉重若輕。連帶著羅寧覺得自己都跟著安心了，統帥如此，自己只需要做好自己的分內事就行了。
可是羅寧想了想自己的分內事是什么，好像是寫寫字什么的，他的腰間連劍都沒有，總不能等一會拿著毛筆往山賊臉上甩墨汁吧？所以說百無一用是書生，這話真是再妥當不過了。羅寧想想真有些氣悶，向澹臺錦說道，“大將軍，咱們……”
澹臺錦豎起帶著手套的一根指頭，在唇邊輕輕地碰了碰，羅寧連忙知趣地閉了嘴，卻看見大將軍眼里似乎真的閃過一絲笑意。
緊接著，羅寧就感覺到那馬蹄聲近在咫尺了，不過他們這條上山的路是條盤山道，他們剛好在一處彎道上，跟疾馳而來的這伙人相距已經不遠了，可是卻彼此看不到。就在這個時候，羅寧聽到一個有些耳熟的聲音氣喘吁吁地大喊，“不行了，慢點，這道也太他窄了，慢……我的親祖宗啊，您慢點行不，我這都要嚇尿了。”
一個嬌嫩清脆的女孩兒聲在馬蹄聲中依然很清楚，“少他廢話，都是你，非要把水壺子尿罐子帶的那么全，磨嘰到這會兒才出來門，等一會兒沒有熱鬧看了，我就在這深山里刨個坑把你埋了。”
羅寧一聽到那女孩兒的聲音，整個人都呆住了，半個身子都沒了知覺。那說話的聲音分明是齊攸，可昨日她說話分明柔和溫軟，今天忽然罵人都罵得這叫一個嘎巴脆。當著大將軍的面，他還不由自主地帶著馬往前趕。只覺得來者的馬騎得如同疾風一般，也就是這么功夫，距離他不遠的那個拐角，猛地竄出一匹黑馬來，快得他都沒看清楚馬上的主人什么樣，耳朵里倒是聽她大叫，“小心這個彎，閃下去老娘我可不賠你藥罐子錢。這里痕跡已經越來越多了，澹臺錦必定就離這里不遠……”
羅寧瞪大了眼，澹臺錦……倒是確實離這里不遠的。前頭猛地一聲馬嘶，羅寧不禁佩服騎馬的人騎術之精湛，應變之迅速，也虧得她一個急轉彎之后，在這么快的馬速上還能看清楚前方的情形，立刻就收住了馬，同時大喝了一聲，“停下。”
羅寧是距離她最近的，她拉住馬的時候幾乎都要跟他馬頭對馬頭了，羅寧吃驚地看著她一身蠻族的窄袖衣裙，清爽干練地騎在馬上，背上背著弓箭，腰間插著短刀，一雙澄澈的眸子也瞪得老大，跟他對視了一瞬，她先干脆利落地移開了視線，看向了他的身后。羅寧不回頭也能猜到他身后澹臺錦的臉色，他就看見齊攸抽了一口氣。
齊攸身后的人也都訓練有素，陸續停在她的身邊，羅寧呆滯地看著那些年紀大約都在三十歲上下的武士，各個身材魁梧，面色嚴肅，看起來都有點像沙場悍將。可是這些高大的男人都簇擁著那小小的女孩，羅寧又看著齊攸，她還是她，可是騎在高頭大馬上，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他覺得她面色冰冷，目光銳利，那身上的氣勢絕對不是昨天坐在城墻上踢著小腿說自己無家可歸的女孩。
倒是最后一個趕上來的那個胖子，呼哧呼哧地剛過來就跳下了馬，也就只有他看著還是昨天的那個樣子。騎在高頭大馬上的女孩也沒有在意羅寧，幾乎是跟他對視了一下就轉開了視線，他太過震驚僵硬在路中間，她也沒有說什么，帶馬繞開了他，向澹臺錦走去。
羅寧定了定神，發覺齊攸帶過來的這些侍衛都老老實實地待在原地，并沒有立即走回到大將軍身邊去，或者是向大將軍報告什么。在他看起來，他們不像是一伙保護小姐的侍從，更像是嚴格遵從首領命令的士兵，只不過他們的首領更像是齊攸。
羅寧回過頭去，發覺澹臺錦并沒像他想的那么惱火，在他看來，要是自家的妹子跑到這么危險的地方來了，一般的兄長都會暴跳如雷。可是那個齊國有史以來最年輕——說不定還是最跋扈的大將軍，安然地坐在馬上，好一副好整以暇的模樣。
齊攸帶馬走到他身邊去，倒是一副如臨大敵的樣子，眉頭顰了起來，緊緊抿著下唇。
澹臺錦看著她，說了一句讓羅寧差點閃下馬的話，“馬騎得不錯啊。”
齊攸還是繃得很緊，她也正盯著澹臺錦，沒法判斷澹臺錦這話是正著來的還是倒著來的，只不過她習慣性地只要看見澹臺錦，就想靠得很近。
“人也罵得很溜。”澹臺錦看著齊攸的眼睛，“我說我帶出來的人，怎么都覺得跟你不外。原來你也從來不是嬌滴滴的小姐主子樣，明兒……我給你在我身邊謀個差事，每月的月例銀子都按營里的規矩走如何？”
齊攸被澹臺錦揶揄著，一聲不吭，忽然聽到遠遠的戚將軍的聲音喊了一句，“大將軍。”
齊攸一拽馬韁繩，趁著這個機會就像溜，不提防澹臺錦在一旁低聲說道，“別離開我眼前。”
齊攸的身子就有些不聽使喚，想想自己也是活該，就澹臺錦這么一句話，她就覺得走不開了。
戚文廣馬騎得也很急，“大將軍，前面的仗已經打得差不多了，斬下土匪首級十三顆，其中就有匪首熊四兒，請大將軍過目。”
齊攸連忙別開頭，澹臺錦看到戚文廣身后幾個兵士正拖著一輛小車過來，上頭鮮血淋漓的，應該是裝著土匪的人頭。“攸兒，你去后面。”他低聲吩咐了一聲，齊攸帶著馬后退了幾步，跟在澹臺錦的馬后。靳昶卻連忙湊了上去，搶先瞧上了一眼，也沒看出什么來，“將軍，這個就別看了罷，沒什么好看的。”
澹臺錦卻沒做聲，還是過去瞧了一會兒。齊攸忍不住了，看著澹臺錦若有所思的樣子似乎是沒工夫管自己了，連忙雙腿一夾，澹臺錦聽到馬蹄聲動要回頭攔著，齊攸已經沖過去，往前跑去看熱鬧了。他惱火地回頭看了一眼跟著齊攸的那些侍衛，他們到底挨著澹臺錦在這里，不敢跟著齊攸隨意胡鬧，就只有沈胖子牽著馬過來，“大舅，我去追三姨去，看熱鬧可別再看出事來，到底這里是有土匪呢。”
澹臺錦不置可否，“你也是萬水千山販過貨，路上遇過土匪吧？”
沈胖子立即接口，“那是自然……”
他剛要添油加醋地胡吹，被澹臺錦看了一眼，又連忙咽了下去。澹臺錦說道，“你見過五六十歲的老者還當土匪的嗎？”
沈胖子一怔，“那自然不會，這無本買賣可是身強力壯的小伙才能干的，哪有人劫道兒還帶著爹的啊。”
澹臺錦點點頭，“說的不錯。”他轉過頭看著戚文廣，“戚將軍可聽見了嗎？”
戚文廣額頭上冒出了汗來，一時間一句話也說不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