煙花散盡似曾歸

第五十回:保人

人有一種很奇怪的地方,越是在意,越是偏偏要說自己不在意,像邵五這樣將“你如今是要來殺我”掛在嘴邊的人,往往還是想活命的。

不管此人是良民還是亡命之徒。

余知葳看著仿佛滿不在乎的邵堅,再次開口道:“五叔,依照大衡歷律,你這罪當處斬啊。”

“廢話。”邵堅把草根從嘴里吐了出來,“老子還用你提醒,若是來殺我的,現下動手便是。”

誰知余知葳竟是冷笑了兩聲:“可若是說,我能讓你活命呢?”

邵堅先是一愣,旋即反應了過來,嘴里頭罵罵咧咧,沖著余知葳嚷嚷:“沒良心的小畜生,雖說并非我門派中人,好歹我哥哥也是做過你師父的,你這是想讓我把自家安身立命的地方供出去,你做夢!好啊,果真是拿了錢財了,連心肝都不要了!”

余知葳嘴角抽搐,心道:他還好意思說我沒心肝,也不瞧瞧自己做得都是甚么事,就算是書讀得不多,無知了些,也不怎么通曉大衡歷律,但也該知道抽大煙害人罷。

雖說這這么想,余知葳面上卻不露慍色,依舊波瀾不驚地對他道:“這五叔就想左了,我既然喚您一句五叔,便還是當你是個長輩的。既是長輩,便當然能幫襯晚輩一二,此事沒了五叔不成。”

邵堅正罵罵咧咧,聽了她這話,不禁停了下來:“你就甭跟我兜圈子了,要說甚么只說就是,也不知和誰學的。”

余知葳知他這是動了心思,便開口道:“你方才說是‘神仙打架’,可你知道這回是哪里路神仙打架嗎?”

邵堅哼了一聲:“這我如何知道。”

“說白了。”余知葳咽了兩口唾沫,“就是一群太監和他們的黨羽在朝堂上攪混水,要坑害忠良。”

邵堅不屑地嗤了一聲兒,他是個腦袋別褲腰帶上的亡命之徒,管他朝堂上的忠良不忠良。

“當然了,此事與五叔關系不大。”余知葳點了點腳尖,在欄桿外踱了兩步,“只是五叔有所不知,我這主家有難處,還非得五叔解開不可,不然人家也不會托上我的門路。”

余知葳這般說辭反倒是激起了邵堅的好奇心:“他們官老爺哪個不是一手遮天,還有非得我去解的難處?”

“是了。”余知葳兩手抓著欄桿,歪頭沖他笑了笑,“五叔不知道,他們拿你,不僅是因為你手上過了大煙,還因為他們拿你當官老爺的狗腿子,要你的供詞定罪呢!”

看邵堅有些動搖,余知葳接著道:“做起來也很簡單,你就說,平時里和你們接洽的市舶司官員,和東廠派去督查的宦官關系匪淺,甚至有的宦官也在你們手上賣貨。怎么將這話說得又漂亮又可信,想必對五叔來說,也不是很難辦到罷。”她瞇著眼睛笑起來,瞧著一副孩子似的無辜,仿佛不是和他這么個亡命之徒商討生死交易,反倒是像個小童在向長輩討要心愛的玩具,“五叔看,這事兒當真非您不成,人家可是拍著胸脯跟我保證能保下您的命來呢,您瞧天下還有比這更合算的買賣嗎?”

余知葳說完這話,邵堅卻沉默了許久。他鼻子似乎有些堵,喘起氣來呼啦呼啦,似乎是拉著一個破舊的風箱。

余知葳就聽著這破舊的風箱呼啦呼啦了好些時候,終于有了言語:“你一說這個,我倒是想起來了。先前的確有個官兒找我來接貨,沒見過正主兒,只見著了狗腿子。你說太監,我才想起來,他前后派的幾個不同的人,雖說都是遮著臉沒讓看見的,但是……但是聲音全都尖尖細細的,是像太監。”

余知葳略略有些激動,果然,這群閹宦手里果然也不干凈!

她開口笑道:“那就更好了,你這就是連說謊也不算了,只需要他們審你的時候,將這個當做重點說了就成。余下你堂里的人,自然都是聽你的,你說甚么他們跟著便是了。等到處斬的時候,自然會有旁的死囚替了你上斷頭臺。”

邵堅閉口不言,皺著眉,動搖起來。

余知葳朝后退了兩步,在余靖寧耳畔道:“勞煩大哥哥,將方才他那三個徒弟帶來。”

余靖寧沒怎么言語,不多時就將二狗幾個領了過來。

那三個見了師父,皆是涕泗橫流,哭嚎著上前:“師父!”

邵堅一驚:“你們,你們怎么來了?”

那三個嗚嗚亂嚎,含含混混道:“師父,大哥是來救您的!您就聽了大哥的話罷!”縱然平日對師父萬般不喜,可師父終究是師父,再怎么打罵,好歹也是給過一口飯吃沒讓他們餓死,也教了一身本事沒讓他們成了廢人。

余知葳將手放在最近的二狗頭上,摸著了一頭毛茸茸的短發,她沉聲道:“五叔不在,堂中定然還有一番權利爭奪。他們三個沒甚么本事,恐怕是沒辦法安身立命,便由我做主,送出去罷。”

邵堅蒙著白翳的眼睛在朦朧中好似閃了閃:“送去哪里?”

“今后便和門派再無瓜葛。”余知葳站直了身子,正色道,“以后就是好人家的孩子了。”

邵堅低著頭,不知是在想甚么。

余知葳站在原地,垂下眼簾,微微露出些笑來。

邵堅不清楚她的過往,可她卻將他的弄了個門兒清。

邵家兄弟七人,洪災時逃難來京,等到了京師,也只剩下兄弟四人了,當時最大的邵壘少四爺也不過是她這般年紀,乞討為生。

后來發現跟著掩日能討著大錢,就頭腦一熱入了掩日。

至于為甚么和兄弟們不親,是因為當時在京中實在過不下去了,四兄弟抽簽,抽著了的就將自己賣給人牙子。

抽到的當然就是邵壘。他又脾氣古怪,認為是自家兄弟做了手腳選出的他——就算是最后入了掩日贖回了他,他也依舊對自家兄弟心懷芥蒂。

后來收了徒兒,他也沒孩子,不知怎么與那三個崽子相處,但好歹也養了這么些時日,總該生出些父子之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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