煙花散盡似曾歸

第二百三十回:帝后

一套紛繁復雜的禮節走下來,已經是夜里了,余知葳哪怕早就去了禮服衣冠,換了常服,卻還是覺得頭昏腦漲的。

驚蟄今兒也是頭一回跟著自家主子換了華服大妝,這會兒勒得頭皮一圈兒都紅了。她強打精神,端著水給余知葳洗臉,把哈欠壓在舌根兒底下打了出來。

她不敢有大動作,這不是在世子府,到處都是旁人的眼睛,要是真有了錯處,余知葳想保住她都難。她不是那種特別伶俐通透的,小時候一天到晚被尤平家的擰耳朵,一天打好幾才學會了點東西,如今進了宮,就只能這么小心翼翼地待著。

余知葳也是困乏得很,才洗了臉就迷瞪了起來,打著哈欠囑咐驚蟄道:“你一會兒去稍間歇下罷。我也乏了,趁著皇爺還沒回來,我先瞌睡個半盞茶的工夫。”

驚蟄點頭應下了,給余知葳鋪好了被褥,自己退到稍間兒去了。

余知葳沒有認床的毛病,今日又凈是耗心費神之事,乏的厲害,一沾枕頭就著。

大概是因為太累了,雖說是迷糊著了,但是卻一團亂夢。一忽兒是在她年幼時的家中,一忽兒在倚翠樓,一忽兒在遼東,后面還有甚么世子府啊、大獄走馬燈似的過。

她像是又回到了當初在詔獄中最無助的時候,抱著發高熱昏迷不醒的余靖寧。

就這還不算完,余靖寧好像還沒救過來,在她懷里涼了下去。

真是凄風苦雨,甚么難受來甚么。

余知葳覺沒睡好,反而折騰了一頭冷汗,不知道被人怎么彈了一下睫毛,陡然驚醒。

她下意識就要喊余靖寧,但是潛意識告訴自己這不是個能全身心放松的地方,一口氣別在胸口沒出來,渾身一個激靈睜開了眼睛。

當她擺出一個很緊繃的防御姿勢醒來的時候,眼前是一雙圓圓的小貓眼睛,黑漆漆的,趴在很近的位置看著她。

余知葳不習慣這么親密的姿勢,強忍住想把他掀飛的沖動,大口喘了一下氣才真正清醒過來。

“怎么叫你也叫不醒。”賀霄掏出一塊帕子來,輕輕地在余知葳的額角按了按,將她滿頭的冷汗吸進了那一塊兒小帕子里,“魘著了?你是不是認床,所以在這兒睡不踏實。”

余知葳怔怔看著賀霄,過了一會兒才開口撒謊:“嗯。”

賀霄眉頭一皺:“這可怎么辦……”

余知葳生怕他下一句就要說甚么“上你家里把你的床搬過來”這種話,趕忙將他扯住了:“其實不算是甚么大事兒,習慣習慣不就好了。”余知葳把枕頭朝上放了一點兒,半靠著坐了起來。

賀霄對這事兒倒也不糾纏,將桌子上留的水自己倒了來喝——他總覺得自己身邊讓一群人跟著不踏實,像是把他擱在一個金絲籠里頭隔著,所以總不愿意太多人在自己周圍待著,像是給自己倒水喝這種事兒,通常是親力親為的。

可是這回有些不同,他給自己倒完水之后,又多倒了一杯。

小皇帝賀霄端著那杯水,湊到了余知葳唇邊:“喝罷。”

余知葳當即就要拒絕:“皇爺,這怎么成……”

賀霄一手將杯子往回拿,另一手伸出手指來按住了余知葳的嘴,讓她說不出話來:“這又有何不成了,現在關起門來就咱們倆,又沒有旁人。”他不依不饒勸著余知葳,“不會有人知道的,別那么拘禮,就跟尋常人家夫妻一樣。”

說罷,又將那小瓷杯子湊在了余知葳嘴邊,仿佛是不喝下去就是不給他面子一般。

余知葳心道,成罷,就著賀霄手上的杯子喝了兩口水。

于是賀霄一邊給余知葳端著杯子,一邊接著說話:“朕明天沒法子來陪你了。”他沖著余知葳伸出了三根手指,“你知道的,朕一口氣娶了三個。各個兒都得打發,不然她們的母家個頂個兒的不高興。”

余知葳差點兒把杯子里的水噴出來,這小崽子也忒不會說話了,哪有一邊兒說“我把你放在心上”一邊兒又“我娶了三個,明天要去打發別人”的。

她忽然很想逗逗這小男孩兒:“那我這兒也算打發嗎?”

賀霄收了杯子擱在小幾上:“這怎么算?”

“哦,那就是因為我母家遠在嘉峪關,沒人給我撐腰?”余知葳總是入戲入得很快,演甚么像甚么,仿佛今早那般撕心裂肺的作別,都是一場大夢。今日是新婚,余知葳連中衣都是大紅的,那顏色極襯膚色,整個人膚若凝脂,眉若丹青,目如點漆。她拿胳膊支著頭,一雙微微上挑的眼睛里泛著桃花,三千情絲垂在身側,只露出一截兒皓白的手腕。

無論從何種意義來看,都是個不折不扣的美人兒。

賀霄看著小美人兒,有些氣惱,抬手一把扣住了她細細的手腕:“怎么我說甚么你都不相信呢!”

這回是真惱了,連要稱“朕”都忘記了。

余知葳看著小少年,覺得他是真長大了,只是一雙圓圓的小貓眼睛讓他看起來顯小,其實這少年人已經到了余靖寧第一回見她那個年歲了。

余知葳勾著嘴角笑起來,小虎牙在唇邊露著端倪,唇上還濕漉漉的,方才喝的水沒擦干凈。

賀霄看著紅唇上那一點,舔了舔自己的嘴,忽然覺得有點渴。下一刻,他就湊了上去,將余知葳嘴上的水漬舔了個干凈,順帶著連兩顆小虎牙也一起照顧了。

余知葳的手腕被扣在錦被之上,微不可見地發起抖來。

有的時候哪怕拼命壓制,人也很難控制住自己心中所想。

少年人身上的味道很好聞,特地熏了香,味道不濃,是清清淡淡的冷香,他特地選的。不像是當初那個人身上干干凈凈的皂角味,也不像他在大獄當中燒得滾燙干裂,起了皮的嘴唇。

大概是覺得余知葳越抖越厲害,賀霄便極盡溫柔地照顧著,在脖頸耳側極其輕柔地流連,連哄帶勸:“別怕,別怕……不會難受的……”

不是怕,就只是難受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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