煙花散盡似曾歸

第三百五十九回:唱和

藺天瑞在天色已經黑下去以后進了一趟宮,這胖子被裘安仁扶著,臉上都快要冒黑氣了。

高邈秉著他一貫的作風,抓了人也不通知人家的家里人,于是藺天瑞發現當日自家兒子沒回驛館的時候,根本沒放在心上。

他以為自家兒子跑去眠花宿柳了。

氣悶歸氣悶,但他對京城不甚了解,總不好大半夜地去逮兒子,于是只能自己一個人待在屋中生悶氣。

待到第二日早上人還沒回來的時候,藺天瑞才覺出不對來。

王爺扯了帕子把自己頭上的汗給擦干凈,派了個常隨出去打聽。

這一打聽可不得了,這才知道,藺秩昨天當街與國子監監生打架,已經被錦衣衛一鍋全都端進詔獄里去了。

藺天瑞當場氣成了個紅彤彤的豬頭,換了衫子出門去找錦衣衛了。

很不湊巧,遇上的是前些日子才與藺秩來往了一個回合的高邈。

高邈方才還是一張笑臉,見了藺天瑞立馬就冷了下來:“不知王爺來尋卑職,有何貴干?”

藺天瑞整個人都像是陷在椅子里頭,道:“聽聞昨日小兒在街上與人有口角,被高鎮撫捉來關進了詔獄,今日我這當爹的,便是來領他這不爭氣的兒子來了。”

“卑職在這里和王爺說聲抱歉了。”高邈喝了一口侍從端上來的茶,臭著一張臉和這藺天瑞道,“國子監門前打架鬧事,損的是圣人威儀,這是在京中圣人門前,非是市井巷陌,恕下官不能給王爺行這個方便,將世子爺提前放出來——王爺也知道,這詔獄的案子,起碼得皇爺親自過眼才成的。”

藺天瑞臉上的呃笑容僵了僵,對著高邈道:“高鎮撫,皇爺如今忙著,何時才能審到這個案子。犬子雖不成器了些,到底是我藺家上了玉牒的世子,怎可這般不明不白地在詔獄里關著呢?”

“王子犯法尚且與庶民同罪。”高邈扁了一下嘴,“這是當初太后娘娘教導的,上一回,詔獄里頭還關過平朔王家中的世子爺呢。”

正說著,那位平朔王家的世子爺正巧便來了。

高邈還有旁的事兒,將余靖寧引給那群學生之后就忙自己的去了,可巧這位鎮離王就找上來了,她又不能不見,是以只能在這兒耗著。

余靖寧才和學生們慷慨陳詞完,正要上來跟高邈道謝呢,沒想到一過來就見著了藺天瑞在此處。

余靖寧一見他就知道他是為甚么來的,再看高邈的神色,心中便更確定了幾分,他從從容容上前去,給藺天瑞一拱手:“二伯父。”

當初隆武帝與這四位異姓兄弟結義的時候,余璞是年歲最小的那一個,而這位藺天瑞,恰好行二,如今余靖寧便該喚他一聲二伯父。

藺天瑞見余靖寧來了,臉上勉強擺出些高興的神色,道:“寧哥兒啊。誒?你這是來詔獄作甚的?”

余靖寧隨口扯了個謊就圓過去了:“原先侄兒在錦衣衛當中任過職,如今過來走動走動關系。武職有武職的圈子,二伯父說是不是。”

藺天瑞:“寧哥兒大了,都知曉混官場了。”

“可不是。”余靖寧斂了笑容,只皮笑容不笑地勾著嘴角,“侄兒沒個差遣,空領著這么高的官銜,可不就只能與人打打交道。侄兒沒甚么出息,做不成事的。”

藺天瑞總覺得余靖寧這話里帶話的不知道是在說些甚么,于是只好嗯嗯啊啊地胡亂應了一通。

他扭頭看了一眼高邈,見這家伙還是一副鐵面無私的面孔,并且繃著一張欠打的臉的時候,實在是氣不打一處來,于是哼了哼:“寧哥兒莫要妄自菲薄,我家那小子,孩子都有好幾個了,不還是要我這個當爹的到處擦屁股。”

余靖寧不語。

“你那兄弟,忒不爭氣。”藺天瑞掏出帕子拭了拭自己額上的汗,“好容易來一回京城,不知道碰上甚么不長眼的人了,偏要與人口角,竟還要下獄。他這輩子哪里遭過這樣的罪。”

他抬眼一瞥,余靖寧依舊不為所動,便道:“寧哥兒,你說說,我是不是該將他拿回家去,好生教訓一番。”

余靖寧跟著打哈哈:“藺二哥哥的確是年輕氣盛了些。”

“寧哥兒。”藺天瑞覺得余靖寧被他說動了,于是再接再厲,“你好好與這位高鎮撫說一說,這孩子不該拿回家去管教嗎?”

“嘖。”余靖寧面露難色,“二伯父,侄兒我是有心無力啊。侄兒身上雖有虛銜,卻無差遣,沒人聽侄兒的啊。況且,這錦衣衛向來是直屬于皇上的,詔獄也是。皇上不發話,侄兒開口了也沒辦法,二伯父說是不是?”

余靖寧這已經是耐著性子難得地給人好臉了,不然他應當是像高邈現在一樣的臭臉才對。

但這種時候,就是得一個唱紅臉一個唱白臉,高邈已經提前把唱紅臉的角色給領走了,那余靖寧就只能唱白臉了。

余靖寧擺出一副十分為難的面孔來,與人道:“藺家二哥的事兒,我方才也聽說了,與他有了口角的書生還沒放出來呢,又怎好給藺二哥哥脫罪。咱們大衡的規矩,二伯父又不是不知道,文人向來是比咱們這種舞刀弄槍的高貴些的。”

“是啊王爺。”高邈抱著胳膊,“下官也不過是職責所在,實在沒辦法給王爺這個通融,還請王爺不要為難下官了。”

藺家這回進京,本就不是甚么光彩事兒,結果藺秩還給人弄出了更不光彩的事。

這是京城,又不是蜀中,藺家現在本來就在風口浪尖之上,他藺天瑞又不可能劫獄將藺秩從詔獄中救出來,這只能給他惹上更大的事端。

藺天瑞回過臉一想,這兩個一唱一和的顯然是在耍自己呢,于是臉子一甩就從北鎮撫司走了。

他在驛館翻來覆去躺了大半天,終于挨到了太陽西斜的時候,藺天瑞從榻上翻身起來,讓身邊的人給遞了個名帖,偷偷進宮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