煙花散盡似曾歸

第三百六十五回:佐證

夏日的時候正趕上雨季,不止是南京,連北京城中也是陰雨連綿。

驚蟄給余知葳撐著傘,從臺階上走下來,要往文淵閣去。

這幾日藺秩的事兒吵得昏天黑地,李知的檄文飛得滿天都是,可李知本人依舊不見人影。

新派和閹黨兩邊兒都牟足了勁兒拽對方的小辮子,誰也不愿意松口,嘴皮子已經鍛煉得快比都察院的老幾位還利索了。

余知葳不耐參與這種爭吵,今日恰好,藺天瑞這家伙說自己“身子不舒坦”,窩在驛站中不出門了。

余知葳也不想管他是不是又要到慈寧宮中哭,只管自己的事兒。

趁著這個機會,文淵閣中當值的人換了個班,正好就換成了陳暉和譚懷玠在場,譚懷玠又多留了個心眼,專門把余靖寧也拉了進來,幾個人恰好湊在一起商議事情。

從坤寧宮往文淵閣走是一頓挺長的路,余知葳沒坐轎子,也沒乘步輦,她為了趕上時候,特地提早出了門。

驚蟄一手掂著裙子,一手給余知葳打傘,口里面叮囑著:“娘娘,小心腳底下。”

地上其實沒多少水,但是驚蟄瞧著月亮往地上照,照的哪兒都是波光粼粼的,好看是好看,但她就是怕余知葳濕了鞋子。

余知葳聽見她的囑咐,笑了一下,道:“你越發像你娘了。”

驚蟄“哼”了一聲兒,嬌聲道:“娘娘莫要嫌我嘮叨,娘娘好大一個人了,還跟個小孩子似的咬要人照料呢。”

余知葳很想說其實沒人照料她也能好好的,但是想著要給驚蟄些面子,于是開口的時候就沒提這茬兒,反倒是說了些旁的話:“這是夸你呢,今后你要是做了娘,肯定也能這么周到的。”

驚蟄沉吟了一下子,抿嘴道:“還是……不嫁人了罷。”

“你不嫁人我是沒有甚么意見,要是你真心實意地這么選,我也不反對。”余知葳略略皺了皺眉頭,“只是你最近忽然總是提起這種話來,我覺得奇怪。你從前可不是這么說的,莫不是誰給你說了甚么,還是有人欺負你了?”

驚蟄這種意態反常的情況讓余知葳覺得有點兒擔心,總覺得她是不是遇上甚么事兒了。

“沒甚么事兒。”驚蟄一不小心踩進了一個小水洼里,驚起了一小圈漣漪,“就是奴婢覺得,若是不嫁與自己心愛的男子,嫁人又有甚么意義呢都說如今是禮崩樂壞,可奴婢覺著,盲婚啞嫁的的確少了,若是在門當戶對里選,那的確是選個自己喜歡的為妙啊……”

余知葳不說話了,驚蟄又長篇大論地叨叨了好一陣子,才歪頭去看余知葳的臉色:“娘娘?”

“你說的對。”余知葳苦笑了一下,沒露出小虎牙來,瞧著不過是面無表情地提了提嘴角,“說得挺好的,我也想著你能嫁給心上人。”

這話說完,她好半天再沒言語。

這主仆二人雖說親密無間,但到底都是有些自己的秘密的,就比如余知葳不知道驚蟄的心上人是誰,驚蟄也完全不知道余知葳的身世,更不知道余知葳心上裝著的,是自家“兄長”。

驚蟄覺得氣氛有些尷尬,于是想著要不轉換一下話題,想的有點用力,舉著的傘偏離得有些厲害,先把自己給淋濕了:“娘娘,您若是今后有了孩子,做了娘,會是甚么樣的呢?”

“這個嘛,不知道。”余知葳扶了扶鬢邊的纏花,笑了一下。

說來奇怪,她嫁與賀霄也已經一年多了,卻沒見這后宮之中有誰有動靜的。

藺太后挺著急的,賀霄自己大概也挺著急的。

但是罷,賀霄這個人,總是別別扭扭的。他雖說對男女之事很早就開竅了,卻非得在大臣和那個所謂的“天下人”面前要甚么“賢名”,非得要待到大婚三年之后才大選。

那萬一要是后年新進了一批美人兒進來,他日夜耕耘要再是毫無動靜,豈不是要尷尬死了。

賀霄沒兄弟,隆武皇帝的兄弟早就不知道哪兒去了,賀家連找個旁支來過繼都沒辦法,所以后繼還必須得有人。

這是個挺麻煩的事兒,不管到時候還有沒有藺太后和閹黨,“奪嫡”必然又是一場惡戰。

想想就頭疼。

余知葳捏了捏自己的眉心,但愿自己今日上的妝能遮一遮疲態,千萬別讓誰瞧出來了,回去再給余靖寧告一狀,鬧得他又得擔心。

誰知道她甫一踏進門去,卻正正好瞧見余靖寧坐在文淵閣里頭。

這兩個人之前在清漪園見面的時候,那場面,要多尷尬有多尷尬,簡直就是往事不堪回首。

今日兩個人卻是都自然多了——誰也不想讓當時的場景再現一下。

余知葳從容落了座兒,等著文淵閣中三人朝著她行了禮,而后也沖著人點頭示意。

余知葳將茶杯往桌上一擺,道:“如今藺家這個情況,諸位也瞧見了,本宮覺得,如今這般輿論還不夠足以將藺家釘在恥辱柱上。雖說如今已經鬧得滿城風雨,但是藺家若是非要和藺和撇清關系,我們也的確沒有足夠的證據,叛藺家連坐。如今藺和身死,藺家怎么叛才是關鍵,想必這背后的利害,不用再與諸位細講,想必諸君都已經很明白了。”

“若是要藺家亡,那便非得要把局面往這方面拉扯。”陳暉喝了一口水,端坐在椅子上,“藺和的‘投降議和’,得是藺家授意的才行。”

余靖寧低著頭,感覺在數杯子里的茶葉,人卻開了口:“若是要把藺家這個罪名定下來,非得有十足的證據不可。當初南京城中能給這些事做證的,如今不是死在了南京城破時,就是還陷在南京前線,俱不能為我們佐證。”

“所以……”陳暉瞥了一眼總是低著頭說話的余靖寧,把話頭接了過去,“這個證據,我們可以趁著如今藺秩還在獄中的時候收集。臣以為在這期間,還是得先以操控輿論為主。”

“陳閣老向來知道分寸。”余知葳沖著陳暉點了點頭,“看著辦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