煙花散盡似曾歸

第四百四十九回:春闈

春闈、也就是會試,是一場十分難受的考試。

難受到甚么程度呢,統共考三場,一場要考三天,前朝的時候初場的考試是在三月初九,到了大衡隆武帝登基之后,這場考試就往后挪了挪,十五才開考第一場。

理由自然是隆武皇帝體恤考生,覺得初九開考天氣還頗寒涼,考生在貢院當中一待就是三日,出來歇不了多久,便又進去了,實在是受罪。

于是這日子就往后挪了挪,十五之后起碼日子是真正暖和起來了。

余知葳當初被充作男兒教養,學的是科舉的那一套,知道了這么個規矩以后,甚至還調笑了兩句。

是不是隆武皇帝當初自己考過,被凍著了,所以登基以后才定下了這樣一條規矩。

當時她就挨了教書的先生一戒尺,敲在頭上:“不務正業,玩物喪志。”

好在余知葳臉皮厚,嘿嘿笑了一陣也就過去了。

三月十五正是個陽光尚好的時候,才是清晨,太陽就已經曬得人面皮有些燙了。

李知由家人送到了貢院門口,才下了馬車,就瞧見了不遠處陳家的車架。

他知道陳暉是要來當考官的,于是與家人道別之后,就快步走上前去,剛好趁著陳暉下車的時候攙了他一把:“老師。”

陳暉見到自己的得意門生,臉上先是露出些笑意來,而后就趕緊板起臉,將自己的手抽了回來:“今日你我不只是師生,你是考生我是考官,怎好這般過來套近乎。”

李知明白他這是示意自己要避嫌,于是忙不迭退開兩步,俯身行禮道:“那學生進去了。”

陳暉把手一揮:“去罷。”

他看著李知又揖了揖,提著自己的書箱便走了。走到貢院門口,他將引來自己會試的第一場考驗——驗身,就是看看他有沒有夾帶。

從陳暉這處往李知那處看,正巧是迎著陽光的,陳暉看他得瞇著眼睛。別把知哥兒安排到恭桶旁邊的位置才好。

瞇了一會兒,就覺得眼睛酸了,才要取帕子出來,就聽見有人喚他:“伯朝兄。”

陳暉往旁邊一看,卻是譚懷玠。

會試的考官統共兩名,選法很有講究,官階不能太高,但必得是大學士出身,挑挑揀揀,正好挑出來一個陳暉。

余下的十八名同考官,選法與考官差不多,不過官階的范圍放得更低了些,譚懷玠也恰好落在這個范圍中。

他今日做同考官,負責些監考發卷的事宜。

“伯朝兄,那是李家四郎嗎?”譚懷玠沖著李知的方向努了努嘴。

“正是,我這不成器的學生,今日也要上考場了。”陳暉笑起來,拿手在自己眼睛跟前搭了個小小的遮陽棚,“是不是時候快到了,咱們也進去罷。”

兩人客客氣氣,互相道了句“請”,這才走進考場當中去。

考生們的噩夢就這樣開始了,三個隔開了的三日之后,會有人金榜題名,也會有人“三年后再戰”。

當余知葳這樣給驚蟄描述會試的時候,驚蟄一臉的驚恐:“這樣?這樣那些讀書的相公們都當真受得住嗎?這三天他們都在那個小隔間里面不吃不睡的嗎?”

余知葳哈哈一笑,表示“其實讀書也是一門體力活。”然后告訴驚蟄,“其實他們都自己帶干糧,然后考試期間就在那個小破隔間里面小睡一會兒。”

于是驚蟄對這讀書考舉的事也感到一臉敬畏了。

一旁的冷長秋原本手里攥著筆,正幫著余知葳分擔一部分奏章的批紅任務,聽了余知葳說完這話,于是停了手下的東西,偷眼去看驚蟄。

“長秋。”余知葳輕咳一聲。

等到冷長秋的嘴角彎出一個明顯的弧度之后,冷不防被點了名,手里的筆差點就把手底下的奏章畫出一道長長的印子來。

冷長秋嚇了一大跳,趕緊收了手,把朱砂滴在了桌子上。

他心虛不已,撈過巾子就趕緊將桌子上那一點朱砂給擦掉了,留在巾子上一個鮮紅的印記。

他想,待從娘娘這里出來了,就將這東西洗掉去。

余知葳及時喝止了在她眼皮子底下差點就要眉來眼去的兩個人之后,正色問冷長秋道:“你覺得,這回策論,會出甚么題目呢?”

冷長秋將差點惹出事端來的朱砂筆,將它好端端地擱在了筆架上,才恭恭敬敬答道:“回娘娘的話。這今年可論的事兒頗多,銀莊、水師、海禁,都是該論的話題,就是不知道出題的人該如何取舍了。”

“嗯。”余知葳點了點頭,“如今選去的考官,閹黨新派各占一半,不知道他要做些個甚么題目。只不過是差不離這幾項了,帶他們考完了,我去問幾位閣老們要一份,你也看看。按著他們考試的要求寫文章倒也不必,就是說說你自己的看法就是了。”

“裘安仁是內書堂進的司禮監,是和外面的相公讀的一樣的圣賢書讀出來的。”余知葳記得冷長秋原先是在尚衣監,剛開始念書遇到生僻字的時候都還打磕巴,如今能熟練地幫著余知葳批紅,已然進步很大了,可是要從司禮監隨堂做到司禮監秉筆甚至掌印大太監,還是差了些許。

“讀過圣賢書的未必是好人,也有可能是像他一般的活牲口,可不讀書斷然是不行的。”余知葳看著被訓話的時候緊緊張張的冷長秋,輕笑了一聲,“不過,若是裘安仁當真沒兩把刷子,他也做不到如今的位置上來。我知道這樣短的時間讓你趕上來是有些難為你,可你若是當真想壓過他一頭去,這些都是必不可少的。”

冷長秋知道余知葳這是在抬舉他,便趕緊點了點頭,才要道幾句謝。

誰知道余知葳抱著肚子往驚蟄身上一靠:“所以啊,剩下那點子批紅,你就都幫我批了罷。不然我們驚蟄就又要訓我了。也不必多,你就把手底下那一堆弄完了,就回去歇著罷。”

冷長秋抬眼看了一下驚蟄,見她是一副“的確如此”的表情,于是就只好又將朱砂筆撿起來,批紅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