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承佑被安排留在樓下等待。

按照前臺給予的提示，莫顏隨著媽媽莫潔蓮去了三樓一排房門中的其中一間。

護工大姐邊前面帶路，邊激動地回頭：“三年了，我接手莫老太三年來，還從來沒有一個人來看過她。倒是聽說她賬戶上的錢很充裕，但是，真的從來沒有一個人來看過她。”

莫顏心里微微吃驚，頓時調轉矛頭，看來跟家里人關系不怎么樣的，是這位從未謀過面的外婆。

房門打開，是個單間，干凈整潔，一如經適型酒店，不同的是多了些諸如扶手、叫鈴、便盆之類的東西。

莫顏環顧一圈之后，將目光落在了床上。

床上平躺著一位正在午睡的老人。

印著養老院名字的薄被子工工整整地疊在胸前，胳膊伸在被子外，平放在身側。莫顏心中輪番上場各種情感，唯獨沒有親近感。

她仔細尋覓，也無從覓到血緣的召喚。

偷偷打量媽媽莫潔蓮，她比平日的表情更少，目光都顯得呆滯幾分。

“莫老太是我帶的幾位老人中，生活習慣最好的。每天上午10點到11點半，她都要睡場上午覺，吃過午飯休息1小時，從下午2點到3點半，再睡一場下午覺。”護工許是第一次見親友來，太興奮了，完全不知道收斂嗓門。

莫潔蓮將手中帶的香蕉、葡萄、糖果、奶粉等物品放在床邊的地上。

從護工看它們的殷切眼神可以猜測到，等她們走后，這些物品可能就落入了她的手中。

“會影響老人家休息嗎？”莫顏委婉提醒護工。

“不會！她是吃安眠藥的，不到點兒不會醒過來，說再大聲也不會。”護工揮舞著手。

莫顏的眼神一定暴露了她驚詫的內心，以至于護工誤會了什么。只見護工拼命擺手：“不是我們要求她吃的！我們沒有那種東西的！是醫生開給她的，她失眠很多年了，不吃藥完全睡不著。”

一直不說話的莫潔蓮開口了：“我知道。我很小的時候她就失眠。她一直擔心吃失眠藥會影響長壽，現在看，并不影響。”

莫潔蓮的強調有些怪，多少有點嘲諷意味。

莫顏再次細細打量床上的老人。她看上去九十開外。到她這個年齡，長相已經漸漸失去性別特征。因為頭發、眉毛、睫毛皆稀疏，且皮膚松弛、膚色暗沉、嘴唇失色，使她看上去像尊沒有生氣的蠟像。

難以相信，這樣平凡的面孔，生出了莫潔蓮那樣漂亮的女兒。

或者，不管年輕時多么美艷的面孔，年老色衰，終將走向蠟像？

老人的眼瞼忽然動了動，莫顏抬眼瞄一眼墻上的鐘表，不多不少，11點半。莫潔蓮像是被嚇到，下意識就退了一步，與莫顏并肩站住。

眼皮翻動，老人醒來了。

護工大概想表現一二，她跨步上前，拽扶起老人，靠在懷里，指著莫潔蓮道：“莫老太，你二女兒來看你啦。”

莫老太的眼神，不曾有任何波動。

她兩眼茫然，甚至不知該將目光最終落在眼前哪一位的身上。

“安眠藥吃多了，多少有點副作用。大部分時間腦子不太靈光，也有清醒的時候。你們明天下午1點過來吧，那時候醒來活動了一陣子，又吃過飯，是她一天中精神最好的時候。”

按照養老院規定，一天可以有三次探視時間，每次不得超過半小時，以免影響養老院的日常安排。

等老人的午間套餐端上來的時候，是莫顏母女離場的時候。接下來，護工要照看老人吃午飯了，莫潔蓮拖著莫顏，疾步走出門外。

走出門口，莫潔蓮像乏力一般，立在那里，大口大口地喘息，仿佛剛才一直憋氣一樣。

就在這是，意想不到的聲音從身后傳來。

是身后護工的大嗓門：“莫老太，你干嘛裝傻充愣？害得我只好說你安眠藥吃多了。”

莫老太雖然干澀但明顯中氣很足的回答：“省得尷尬。”

莫顏和莫潔蓮對望一眼，不約而同選擇躡手躡腳偷偷往前溜。

下了電梯，交往了電梯卡，登記上離開的時間，王承佑笑著迎面走過來：“人見到了吧？一定很感懷吧？可惜就是探視時間太短了，這一點似乎很不人道呢。”

莫顏垂下眼簾，忍不住想，半小時探視的規定，說不定就是養老院摸準住院老人們的家屬心理，為迎合付錢的子女而提出來的呢。

比如她們，若沒有這條規定，都不知道怎么開口說離開。

她們若遲遲不離開，豈不是對老人太殘忍？那么大年齡了，還被迫演戲。

唔，話說她這樣，是因為生氣媽媽從來不去看她，還是另有隱情？

莫潔蓮的臉色實在太糟糕了，莫顏是不會選擇在這種時候找不痛快問她的。

第二次向王承佑使顏色的時候，王承佑果然會意過來，不再說探視的話題，借口飯點到了，嚷嚷著肚子餓，把話題錯到了吃飯上。

他非要開車去東方明珠，吃空中旋轉餐廳。

莫潔蓮因為沉湎心事而沒開口表態，莫顏怕太奢侈而拒絕，只是拒絕無效。王承佑做好導航，只管開車上路。

久負盛名的東方明珠電視塔，是上海天際線最具標識性的建筑之一。

王承佑長驅直入……發現根本無處停車。所到之處，皆是停車位已滿。東方明珠就在眼前，可車就像燙手山芋，甩也甩不掉。

沒辦法，只好導到一公里外的停車場，再乘坐出租車返回到東方明珠電視塔腳下。這一系列周折，終于讓莫潔蓮從她的心事追憶中拖拽了出來。

“我們這是要去哪里？”

“東方明珠電視塔。”

“觀光嗎？”

“不，吃飯。”

莫潔蓮一下子眼睛亮了。唔，縱然年齡增長，她骨子里還是一位愛慕虛榮的姑娘。一聽說到著名景點進餐，立刻精神抖擻起來。

莫顏反倒淡定許多。

原來旋轉餐廳是自助餐。

原來買了旋轉餐廳自助餐可以免費游覽東方明珠。

原來憑旋轉餐廳的門票可以走貴賓通道，不用排隊，乘坐專門電梯上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