隱殺

后篇 第五章 婉

后篇第五章婉

這個理論上來說是一篇日記:

花了一個多月的時間,才處理完李會彬的事情,今天回到江海,后續的事情也已經處理完畢,接下來大概可以懶散一段日子了。

如果不是事情迫得太急,真不想以這樣的方式把事情處理掉。李會彬這個人總的來說是有能力的,或許該算是非常有能力的那種,如果不是因為這樣,父親當初也不會把整個京樞貿易集團交給他管。家明以前說能力這種東西往往來自于某些單一的情緒,情緒和單一的人,往往才能專注,就跟艾斯伯格綜合癥一樣,李會彬的能力,或許來自于他骨子里的那種侵略性的貪婪也說不定。

貪婪不是什么壞事,如果不是因為他的貪婪,也不至于在這幾年里把整個京樞貿易擴大這么多倍,在這個前提下,就算有些瑕疵也是可以理解的,他平時受賄就算獅子大開口一點,就算一人得道雞犬升天的裙帶關系太過分一點,就算橫行霸道一點,這些也都是無所謂的。東方家對于這樣的人,就算日后放棄了,也從來沒有趕盡殺絕過,稱得上好聚好散。

我真是無法理解那種無止盡的貪婪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有名氣,有地位,有了幾輩子都花不完的錢,親戚朋友們也都過得好好的了,為什么還是這么不知足呢,甚至還想把整個京樞貿易的利潤都賣去外國,如果不是因為這樣,他又何至于全家在尼泊爾邊境寒了尸骨……

退一步說,如果不是因為這樣,我倒真是很有興趣知道他下一步還會把他的貪婪擴展到哪里,還能賣點什么驚世駭俗的東西。

之前還以為他全家受到外國組織的威脅,查清楚不是之后,這次的事情真是讓我傷感,不僅僅是因為那近百億的綜合損失了。

算了,還是不想這些事情了,明天要跟他見面,嗯,明天或者后天……

二零一三年五月十七日,星期五。

東方婉。

洗澡出來,穿著睡裙的她坐在陽臺的椅子上閉目養神,順便等待著頭發在夜風中被吹干——據說吹風機容易損傷頭發,能保養的時候,她還是愿意盡量注意一點。

以前在讀書的時候保持過寫日記的習慣,不過隨著年齡的增大,接觸事情的增加,有些事情就不太適合留下過多的文字記錄了,她最近的習慣也就是晚上沒事的時候把一天的想法在腦子里過一遍。不一會兒,又將腦海中的思緒拋開,思考起明天的約會來。

從椅子上站起來,她望著下方的花園,晃了晃一頭長發,隨后走進房里,在梳妝臺前看了一下自己的樣子之后轉身走開,隨后又走了回來,在鏡子前仔仔細細地凝視了好一會兒。

皺紋?

還好不是。

她用手指輕輕撫了撫眼角,隨后雙手攏著頭發放在左邊臉頰看了看,又放到右邊的臉頰,某一刻,終于笑著搖了搖頭,都是讓明天的約會給鬧的。

小女生也似。

眼下當然不至于顯老,即便是素顏,與一般的青春少女也沒有太大的距離,但無論如何,畢竟也是三十二歲接近三十三歲的年紀,在一些人的眼中,女人三十豆腐渣,她自然不會被人認為是什么豆腐渣,不過,就算將她認為是菁英女性中的菁英女性,偶爾也難免有人吃不到葡萄說葡萄酸的在背后說閑話,像是什么嫁不出去啊、沒人要啊、心理變態的大女人主義者啊,二十歲的時候對這些都是一笑置之的,最近她倒也是能隱約感受到一些這方面的壓力了。

擁有過百億的資產,男人結不結婚,那就是無所謂的事情,但如果是女人,一旦不結婚,往往會被傳得妖怪也似,什么武則天啊,面首三千啊、私生活糜爛之類的,這些倒還無所謂,最主要是年前在北京跟父親見面的時候,父親也跟她提了一下這方面的事情。

對于自己跟家明的某些關系,父親其實是清楚的,以往自己態度堅決,又還年輕,父親也沒怎么理會這些,這次才隱約提起了一些擔憂。他的擔憂也是其來有自的,家明有家有室的人,跟靈靜沙沙感情也好,一般的父親知道自己的女兒跟有婦之夫來往,怕不把人的腿打斷了去,自己家里的情況特殊,只要不是什么的,私生活方面就算有些出格,父親倒也不怎么管了——當然家明的身份或許也是其中一項原因。但是這么些年下來,這關系一直保持著,眼看就沒有個斷的跡象了,父親自然也得開口說幾句。

父親只是聊天的態度,不是意思還是明白的,三十多歲的女人了,該考慮考慮之后了,跟顧家明之間就算是有感情的,顧家明也是個負責任的人,但四十歲、五十歲的時候呢,六十歲七十歲又該怎么辦,人的心態會變,難免某一天不知足了,回想以往,覺得自己蹉跎了大把的光陰,做了些不值得的事情。

父親是過來人,有這樣的想法也是應該。事實上許多認識的朋友或是長輩,據說年輕時候過得糜爛不著調的,到了三十多歲,往往就收了心,男人成家立業,女人相夫教子,變得漸漸靠譜起來,她偶爾站在完全客觀的地方看看自己,其實心中也是擔心,有一天要是真跟家明分開了,自己可是什么都沒有,不過若是具體地想想家明,也就釋然了:或許還得這樣沒臉沒皮地糾纏好些年呢……

回想起來,今年她三十二歲,自九七年的那個初秋在圣心學院第一次見到家明與他發生交集以來,還真是整整的半輩子時間了。

初時看他不爽,覺得他性格憊懶,對什么事情都不上心,又沒有集體精神,那時候他看自己估計也沒什么好想法吧,多半認為自己是個又自大又多管閑事的無知女人,就這樣成了冤家對頭一般,自己看他可惱,他看自己可笑,誰知道漸漸的就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呢。

“沒有什么出不出頭的,老師讓我當這個班的臨時班長,我就不能讓你們在這個班上隨便叫誰誰誰出去你跟韓剛成又是那根筋不對了,沒事跑來欺負人?”

“比賽精神?拜托,是你們逼著我過來比賽的,我有答應過什么嗎?”

“顧家明你又曠課”

“這樣吧,你既然已經下來了,我就當你過來陪籃球隊練習,你不喜歡自習,那就過去練習打籃球,總可以了吧,籃球最能訓練人的集體榮譽感……”

“我不會打籃球……”

“顧家明,你是故意的”

“我當然是故意的……”

“素言是我的童養媳哦。”

“顧家明你是個混蛋”

“當我男朋友。”

“寒假去巴黎吧……”

“你這人一點意思都沒有。”

“王圖佳你干什么”

“我知道你來巴黎是要干嘛了昨天晚上我看到了素言姐。”

“暑假去桂林啦”

“……謝謝你一直邀請我去玩。”

呵,時光如酒,如今想來,這么些年過去了,閱歷漸長,也見過了各種各樣不同的人,可還真沒發現過有誰想家明一樣古古怪怪的——當然,或許這是因為情人眼里出西施也說不定,不過一直到現在,那家伙都的確是特殊得不得了,也是因此,這么多年了,對他的感覺都是不斷的加深著,沒能看見變淡的那一天。

“所以呢,最近該處理的事情都已經處理好了,接下來,你可別怪我纏著你……”

說這句話的時候,她正坐在酒店頂樓總統套房的巨大落地窗前,窗外是從今早就開始降下的綿綿細雨,落地窗的巨大玻璃映出了房間里豪華的擺設,也映出了東方婉那張已經變得知性而成熟的側臉,劉海在臉頰的一側垂下來,嘴角有淡淡的笑意,看起來如此獨立自信的女性可完全不像是在說要纏著誰的樣子。

當然,這張說著話的美麗側臉也只是落地窗中映出的一小部分景象,如果將視線稍稍下移,就能看見這位年僅三十二歲,操縱著好幾家集團公司的女強人露出了她白皙的頸項與肩胛肌膚,猶如驕傲的天鵝一般,而這一幕的風景并非因為她此時穿著什么低胸禮服,而是因為她的身上……什么都沒有穿。

僅僅以一條白床單裹住胸部往下的迷人,美麗的大腿與小腿曲線也自床單下呈現出來,東方婉此時正一邊裹著床單,一邊小心翼翼地拿起咖啡杯喝一口。而作為這等迷人場景的唯一觀眾,不遠處大床上穿著白襯衫的男人卻正拿著一本雜志在看,偶然才朝這邊瞟一眼,“哦”地點點頭。

早就明白這男人的脾性,東方婉也懶得生氣了,只是自顧自地說著最近一段時間自己的安排,至少她明白,雖然看起來對什么事情都是心不在焉的,但若是真正需要他在意的東西,他就從來沒有疏忽過,這樣也就夠了。更何況他如今看的那本商業雜志,就是以東方婉不久以前拍的一輯照片作為封面的,里面還有她的一大篇專訪,照片上她穿一身女士西裝,美麗、沉穩又不乏自信,訪談里說的也盡是好話,還是拿得出去的。

她以往不太喜歡做這樣的訪談,自從自己離開東方家打拼的那段時間就不喜歡,如今已經開始接受東方家本體的事業,就更加沒有用這樣的訪談來攢人氣的必要,之所以答應這次,是因為雜志的主編是以前圣心學院的一位同學的緣故。不過,訪談嘛,對于東方婉這種地位的人,免不了吹捧一番了,作為熟人,對這種事情自然也就比較敏感,家明對此感興趣或許也是因為這個緣故,他看著看著,偶爾就笑出來,東方婉杏目一剮,嗔道:“你干嘛笑得那么詭異啊”

“沒有。”家明這下更是直接笑了出來,拿著雜志與東方婉對比一下,“我只是覺得,呼呼……這張照片上你的胸部……比你現在的顯得大,呵呵呵呵……”

東方婉眼角抽搐幾下,磨了磨牙,隨后臉一扭:“我不生氣”

“沒錯,要冷靜……”

“才不生氣呢。”

“我只是覺得這個圖片是不是做了什么處理……喂,你干嘛站起來……”

“老氣我,跟你拼了”

“喂——”

一陣打打鬧鬧之后,兩人坐在床上,東方婉靠在男人的胸口舉著那本雜志準備與自己的身體做對照,她的被單早已滑到小腹以下,這時候卻也是毫不介意——反正已經被看過摸過很多次了,她這時只是想證明原裝貨比照片有料得多,不過家明雙手環在她的胸前將她抱住,同時也將她的胸部給遮住了。

“你白癡啊,跟自己的照片比……照片顯得大是因為穿了衣服好不好……”

東方婉平時不是什么,當然也稱不上貧乳,中等大小,她對自己很滿意,自然談不上為此自卑什么的,這時候不過借題發揮,打鬧一陣又笑起來:“還醫生呢,你果然業余的,人體結構什么的不是應該看看就明白的嗎,脫光光之后明顯看起來比照片大……”

家明聳聳肩:“我是紅十字會的,專治性饑渴……”

“我哪有饑渴……我只是正常需要好不好……”

“我有說你么……”

“那我還要……”

兩人逐漸往被子里滑進去,不一會兒,東方婉呼呼的笑出聲來。

“怎么了啊?”

“對了,我想起來了,拍照的那天,好像真的戴了比較厚的胸罩,買的時候看盒子上好像寫著什么‘讓女人更自信’什么的,呼呼呼呼……”

想到這里,她在被子里笑個不停……

整個上午的時間其實就是在這樣的氛圍中過去,對于東方婉跟家明來說,偶爾的單獨見面并沒有什么大的新意——至少開頭沒有,大抵都是直接去酒店,開房、上床,稱得上簡單直接。一如東方婉說的,這是正常需要,她偶爾出差一兩個月,到處跑東跑西的,而就算人在江海,真能跟家明獨處的時間也不多,她也正是年輕美麗的時候,沒有其他男人的情況下,能夠保持這樣的來往模式,已經殊為不易。

這樣的模式,或許在當初那次簡單直接的告白時就已經被決定下來了也說不定,零四年的那個冬天的晚上,喝醉了酒的東方婉終于鼓起勇氣說“喂,顧家明,我喜歡你……我們上床吧……”也是簡簡單單。整個接受的過程有些復雜,但客觀而言,似乎就是因為東方婉說要上床,于是家明也就答應了,自此之后,這樣的關系一直保持下來,直到八年多以后的今天。

最初的時候,東方婉說的是“我不要你負責任”,這自然是違心的話,她當時的心情也難說得很,無以復加的委曲求全,保持下來的似乎也只是上的關系,家明是個古古怪怪的人,他把自己當成是朋友,僅僅是因為友誼,自己要求上床,他無奈之下也就答應了。你有需要,我便也無所謂,這樣的想法對于東方婉來說未必是什么積極地東西,甚至也一度令她感到過迷惘,不過,隨著接觸的加深,她才漸漸感覺到一些東西,或許對方點頭的理由,未必真有那么單純。前兩年的時候她就這個問題問過家明,她問得認真,家明的回答倒也沒有開玩笑。

“這樣說也許有些無恥,如果只是因為大家是朋友,高中之前,是有可能的,高中之后,我不可能因為朋友的關系答應這個了……”

他說這番話的時候有些滄桑的感覺,其實想想也明白了,自從他那次腦瘤的事情失蹤四年,到與靈靜等人的重逢之后的他,恐怕是很難再接受誰對他的感情了,除非那種感情是在之前就有的。在他上學的那段時間里,雖然時常憊懶,時常性格惡劣得讓人幾乎想要打他一頓,但若真是對他產生了好奇,一部分人還是不可避免地被他吸引到,就像是自己,像是雅涵老師,像是薰,總是能夠看見他身上的某些東西,像是藏在棉團里的鋒芒一般。

然而這些年來,縱然自己還是能感覺到他的特殊,卻再也沒見什么新認識的人跟他有糾葛和曖昧,他身上的那些尖銳的東西,也終于完全的收斂起來,或者蛻變成了另外的什么,之前感受到了的,仍舊能感受到,之前感受不到的,就再也感受不到了。或許應該說,他真正接受某些人成為朋友的那扇門,已經完全關閉上了。

因此到得現在,她也就能夠更加習慣于這樣簡單的相處模式,并且從中感到幸福,縱然在外人看來有些古怪,類似父親和長輩們也會對于自己產生擔心,但是日子,就只能這樣過下去了。

“喂,家明,我有時候在想,如果我沒有遇上你,會怎么樣啊?”

不久之后,兩人坐在沙發前的地毯上聊天,家明拿著遙控器換臺看廣告。

“讀書、戀愛,變成女強人,嫁給雷慶。”

“為什么會嫁給雷慶?”

“好吧,你眼高于頂,孤獨終老……”

“嘁,我的命也太不好了,除了給你這樣的當情婦,就是孤獨終老……”東方婉托著腮幫,一臉郁悶。

“因為你眼界太高啊……不過還可以嫁給雷慶。”

“我才不考慮這個。”東方婉想了一會兒,片刻后又笑了起來,“其實我想起以前的事情,覺得很有趣,那個時候我會不會太多管閑事了一點?”

家明偏過頭,像是見鬼一樣的望著她:“不會吧,你不會開始反省了吧,你到底是誰你一定不是東方婉快點交代,誰扮的”

“我才不反省呢我又沒做錯,到現在我都是以同樣的要求管理公司里的那幫人的而且要不是我多管閑事,我們現在就沒辦法在一起了”她秀眉一挑,“不過我有件事情沒告訴你。”

“你有外遇了。”

“那又怎么樣只許你有不許我有啊”東方婉瞪著眼睛嚷起來,片刻后一頭狠狠撞在家明肩膀上,“我才沒有呢不過過年的時候老爸找我聊天而已,說我也許該結婚了,所以我最近在想這些事。”

家明點了點頭:“老人家的擔心……肯定的。”

“是啊,他怕我當人情婦到四十多歲,到時候我們分開了,我什么也撈不著……說撈不著也有些奇怪,可就是這么回事,我知道你的性格,可你跟靈靜沙沙之間都分開過,誰知道會不會因為什么事情就把我給蹬了。我現在倒也沒什么,就算你說我們之間只是身體的關系我也能接受,可十年之后二十年之后,到我四十五十了,誰知道我會不會變成又小氣又刻薄的死老太婆,到時候我跑到你家去鬧事,你還不當場殺了我啊。”

“根據我做人和看人多年的經驗,我不會的。”家明笑了笑,揉了揉她的頭發,“你應該也不會的。”

東方婉靠在他的身上,也笑起來:“我也知道,這就是一個說法,可有的時候,我真怕我老了之后會怎么樣。你不是醫生嗎?這樣的心病怎么醫?”

“呃,這個嘛,只能慢慢來……”

“我有辦法……”東方婉小聲地說道。

“什么?”

“我想生個孩子了。”儼如在說什么重大的秘密一般,她壓低了聲音,卻又一字一頓地說著這件事,家明愣了愣,旋即望著她,微笑起來。

“不容易的。”

“沒什么了,家里的阻力不會很大,哥哥不會說什么,爸爸也會很高興我有個孩子,就算是單親家庭也沒什么,我會給他最好的環境和教育。跟雅涵老師的淘淘是一樣的。我已經在做有個孩子的心理準備了,就是還怕痛。”她笑了起來,拉著家明的手貼在小腹上,輕輕地移動著,“如果用剖腹產,是橫著切還是豎著切來著?”

“豎著切。”家明手指劃了幾下,也不知碰到了哪里,小婉陡然笑了起來,按著他的手蜷縮起了身子,片刻后才再度坐起來,面紅耳赤氣喘吁吁的。

“只要家里人沒什么,其余那些人的閑話我不怕,等到做好準備,就要麻煩您操勞啦,夫君大人。”

她燦爛地笑著,貝齒潔白,嫵媚非常,家明望了她好一會兒,也只好聳聳肩,小婉靠到他的肩膀上。

“對這些事情你總是不表態,可我知道該做的事情你總是盡力做了的,不用擔心有一天會陰差陽錯地傷害我什么的,你一定不會的……就算沒有愛情,真的只是關系,能夠讓我年只跟你一個人有關系,這輩子到現在也只跟你有關系,我也值得為你生個孩子,不后悔的……更何況我愛你呢,家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