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笙

第十章 賞菊秋景圖

當年文笙跟著顧家的長輩見識過不少脾氣古怪的高人名士,并不以傳聞中白大少爺的那點兒怪癖為異。

在她看來,書畫相交本是一件十分風雅的事。

這個世界實在太寂寞了,文笙很想有機會能結識幾個談得來的朋友。

說見就見,因為估計著必遭反對,她沒有跟家里人說,只叫李從武有空陪著她去趟歸雁樓。

歸雁樓地處繁華大街,樓高三層,和將軍府后門斜對著,彼此相隔不過一箭之地,離水城最好的胭脂鋪、茶葉鋪、書坊和賣文房四寶的店面都在這條街上,它的酒水和醬肘子在離水非常出名,在此進出留連的多屬有錢人,與西城街市上販夫走卒喧鬧嘈雜的情景大相徑庭。

到了才知道,顧大作掌柜的那家衣裳鋪子也在這條街上,和賣胭脂的蘭花苑只隔了一家店,名叫趙記衣鋪,絕對的好地腳。

李從武站在街頭猶豫一番,和身旁男裝打扮的文笙道:“真的只是悄悄看一眼?咱可得提前說好了,萬一要鬧出什么事來傳到我爹耳朵里,三哥我這雙腿可就保不住了。”

文笙笑笑,安慰他道:“放心,陳家老店咱們都去過了,不是沒露餡么,這里不過貴些,呆會兒你就撿便宜的點。”

李從武愣怔怔地望著她,他想說這根本不是錢的事好么,歸雁樓的東西再貴,只要不出意外,一頓飯他還請得起。

以前文笙表妹老是低著頭,說話聲音小的像蚊子哼哼,大半年未見,這次回來變得主意大到他根本招架不住啊。

文笙雖然話說得輕飄飄,心里其實很苦惱,從小到大,文笙沒有為銀子操過半點兒心,可眼下這卻成了迫切需要解決的大問題。

都說一文錢難倒英雄漢,往后靠什么生計,等離了顧家沒有錢吃什么穿什么?

還有那李氏,雖然可以把她留在外祖父家,走前總要給她留下一筆豐厚的養老銀子才能說得過去。

說到陳家老店,李從武到想起文笙先前拜托他的事:“我打聽了,拉胡琴那老頭兒姓戚,上個月才來的離水,孤身一人怪可憐的,眼下就住在陳家老店,你既然喜歡,回頭哥再帶你去聽。”

文笙含笑道:“謝謝三哥。”

李從武敦厚豪爽,文笙這兩日相處下來,感受到他那發自內心的照應呵護,不覺真的拿他當自己表哥對待了。

說起來李家人都很不錯,在這個冰冷的世界,難得有這么一家人真心為自己打算,雖然他們的這份好是對那個已經上吊死了的小姑娘的,畢竟是由她來領受了……

這時候正是未申交接,下午過了一半兒,離晚上飯點兒還早,生意再好的酒樓也門可羅雀。

歸雁樓一進去空蕩蕩的,看門伙計一看兩個少年衣著樸素,便約摸著這大約不是來吃飯的客人,賠笑問了一句:“兩位客官,來點兒什么?”

文笙四下一望已將樓里情況盡收眼底,掏出一塊碎銀子遞給那伙計,壓低了嗓音問道:“常來這里畫畫的那位白公子,可在樓上?”

伙計愣了一下,收下銀子忙不迭道:“在,在,您二位是……”

一看來人的出手和氣度,那伙計下意識便收斂了態度,不敢再小覷眼前的兩個少年。

文笙食指豎起,做了個噤聲的動作,笑道:“聽聞白公子畫畫得好,特意來瞧瞧。不必驚動他,帶我們去樓上,找個靠近些的座位上壺茶。”

這話一聽就是大有來頭,特意穿這么寒酸是怕被人認出來嗎?伙計縮了縮脖子,殷勤應道:“好嘞,您二位跟我來!仔細腳底下!”

歸雁樓的常客都知道,白典史的寶貝兒子若在,便是躲在三樓上不喜被人打擾,這會兒剛好樓上的幾個雅間都沒有人,伙計便將文笙和李從武帶上了三樓。

木質的樓梯既高又陡,李從武跟在后面,有些擔心表妹站不穩摔下來,文笙確實走得有些吃力,來此兩個多月,她已經竭盡全力善待這具身體,不挑食多活動,無奈原來底子太差,她現在才剛長出點肉,氣色好了很多,但一劇烈活動便現出原形來。

伙計心中嘖嘖兩聲,暗忖:“這細皮嫩肉弱不經風的,不知哪家的小少爺穿成這樣就出來了。”上得樓來,指著面前墻上懸著的一幅畫,低聲笑道:“您看,這便是白少爺畫的,跟真的一樣,大家都說這幅畫往這里一掛,那真是滿樓生輝。”

文笙站定,借著喘息的工夫端詳了一下面前這幅畫,這是一幅立軸水墨,畫的是賞菊秋景,有句話伙計說的沒有錯,畫中選景十分真實,一看里面的樓閣布局就是她此時所在的歸雁樓。

后面李從武也看出來了,“咦”了一聲:“這畫的歸雁樓啊?看著還真挺像!”

畫上近處取景是滿地大簇盛放的墨菊,枝葉繁茂,花朵有碗口大,千絲萬縷,層層疊疊,筆觸看上去顯得細膩而又逼真。

文笙不清楚這個世界的人鑒賞標準如何,會怎么評價這幅畫,以她前生十七年的見識,這幅賞菊秋景明顯帶著南派水墨畫的風格,筆觸雖稱不上老道,卻已脫離了稚嫩之氣,若不是提前知道,僅由這幅畫絕對想不到作畫的人尚不到弱冠之年。

畫面左側是歸雁樓的飛檐一角,左下方留白,這個位置正常講應該提兩句詩再寫上落款,但現在干干凈凈,只加蓋了一小方鈐印。

朱紅色陽文異常曼妙,一看便知篆刻的人花了不少心思,“白麟遠印”四個小字各具情態,如仙女舒袖,給這幅畫增色不少。

原來白少爺名叫白麟遠。

伙計看文笙年紀雖小,舉止卻像個懂行的,還等她或能評價幾句,說說這幅畫畫得好不好,好在何處。誰知她只是盯著看了一陣,什么也沒說,前走兩步,掃了眼一旁簾幕低垂的雅間,低頭徑自進了隔壁。

李從武跟進雅間,這樓上太/安靜了,叫他下意識也放低了聲音:“去沏壺茶來!”

“好,客官您稍等,請問要什么茶?”

隔壁雅間里突然“撲通”一聲響,似有什么東西掉落在地。

(回來得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