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笙

第六十章 拜師

戚琴不理會王昔的不配合,徑自向文笙道:“行了,快拜師吧。”

文笙忍不住有些好笑,這可真是牛不喝水強按頭啊,戚琴能為了她不顧臉面,她就在屋外滿是石頭的黃泥地上撩衣跪倒,口稱:“師父在上,受徒兒一拜。”

說是一拜,到底恭恭敬敬地磕了三個頭。

不聞王昔在屋里應聲,戚琴代他道:“行了,起來吧。你先把這幾張琴收拾收拾,這可都是你師父的心血之作。”

說完了這話,戚琴推開那兩扇破敗到眼看要掉下來的房門,邁步走了進去。

文笙爬起來。

地上的那張琴底也裂了,漆也劃了,琴弦也斷了,琴徽散落一地,文笙一一撿起來。

入手這張琴,琴身頎長,岳山鳳尾弧度優美,好似絕色麗人,偏生命運多舛,不曾被人好好愛惜,零落于塵土之間。文笙頗為不舍,輕輕拂去上面的污泥,將它抱在了懷里。

底板上那巨大的裂痕已經無法修補,由露在外邊的斷茬看,這塊木板很有些年頭兒,取材自不知多少年的老松木。

文笙以指腹在斷茬上輕輕摸了摸,暗自一嘆。

相隔這么久,她終于又摸到了古琴。

和祖父葬身火海那一晚的事都還在眼前,好像就發生在昨天一樣。

文笙低頭,以左手的無名指勾住一根弦,右手輕撥,琴弦發出“嗡”的顫音,她癡癡站立,側耳傾聽,幾乎不能自已。

過了半晌,戚琴方自屋里出來。

房門打開,王昔不見人影,顯是已經避到了里屋。

戚琴看著文笙將地上摔壞的幾張琴都收拾起來,道:“這幾張琴丟掉十分可惜,好好修理拼湊一下,還能將就著用,你師父叫你先干這個活兒,這便是他教你學琴的第一課:如何給古琴定弦。”

文笙很聽話,由其中挑了一張毀壞得不那么厲害的,整理一番,而后對著幾根斷下來的絲弦不禁心生茫然,師父不肯教,她哪里會定弦?

戚琴看她這副為難犯愁的模樣,忍不住道:“五音十二律總是知道的吧?”

總算有前世的底子,文笙才不至于被戚琴一下問住。

戚琴走過來,隨手拿起一根琴弦,為她示范了一下,道:“琴有五調,弦音各不相同,以你常用的一調為正調,其它都是外調,外調咱們先放到一旁,正調為根本,你能定好這正調,初學的曲子基本都能彈一彈了。”

文笙望著戚琴,心中大感意外。

戚琴掃了她一眼,詢問道:“怎么?”

文笙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沒想到戚老說起古琴來也了如指掌,頭頭是道。”

戚琴輕“哼”了一聲:“絲竹器樂看似不同,其實內里音律一貫,本就是一通百通的事,古琴我不是不會,只是相比起來,更喜歡胡琴罷了。”

他這話剛一出口,屋子里王昔便“哈”地一聲笑,出言譏諷道:“真是自吹自擂,會往自己的老臉上貼金。”

別看他這半天好似全不理會外邊的兩個人,能接話接得這么快,分明是一直豎著耳朵在聽動靜呢。

戚琴沒有搭理他,繼續給文笙講解:“定弦需得先定弦上五音,既是五音,就得按著次序來,不拘弦位,先定下一根弦為宮,自古以來,宮調的高低其實并無定論,緊慢合度即可,定下了宮調,剩下四音也就有了依據,我們可以用三分損益法來確定……”

戚琴為文笙細細講解什么是三分損益法,如何通過宮弦的長短來依次求取徵、商、羽、角諸音。

戚琴一說文笙就明白了,其實這三分損益法在她前生的《管子》、《呂氏春秋》諸書中都有相似的記載,戚琴說得不錯,一法通百法通,按照這個辦法繼續“損益”下去,就可以相生出十二律來,十分奇妙。

戚琴不厭其煩,說完了這些,又教文笙弦間徽際。

這些法門,其實才是最基礎的琴理、樂理,雖然稍顯枯燥,卻是學琴的根本,文笙深知此等機會極為難得,凝神傾聽,不敢錯過一個字,不懂的就先硬生生記住,以期過后再請教。

戚琴說得嫌口干,偏生屋子里王昔冷笑連連,數次將他打斷,戚琴最終忍無可忍,無奈地道:“我在幫你教徒弟,你能不能別搗亂?難道我說得有哪里不對?”

王昔陰陽怪氣接口道:“對,對極了,你們這些樂師,琴聲能殺人,講起樂理來也這么功利,三分增三分減,敢情什么都是死數,只需推算一下就行了。再說了,你既這么熱心教她,正大光明教就是了,何必還要嘴硬,非掩耳盜鈴打著我的旗號。”

戚琴被他擠兌得臉上有些掛不住,忿然道:“好,你既然覺著我說的這些都是臭狗屎,你到是出來講啊,人家小姑娘慕名前來,只是想好好學著彈琴,又不想練成我這樣去打打殺殺,你躲什么躲?”

王昔縮頭不語。

戚琴也惱了,甩袖而去,不知跑去了哪里。

丟下文笙一個人,默然片刻,埋頭按照戚琴剛才傳授的辦法揣摩如何給眼前的古琴定弦。

戚琴其實并沒有走遠,這天到傍晚,他獨自走回來,看了看文笙都琢磨出了些什么,文笙有不會的求教,他也都耐心指點。

只是他和王昔分明是堵上了氣,兩個老家伙誰也不搭理誰,王昔閉門不出,到吃飯的時候,就在屋子里開火,自己動手做好了直接開吃,管都不管另外兩個人。

戚琴只好想辦法,解決了他和文笙的吃喝問題。

如此一僵持就是四五天,文笙已經將琴弦全都調好,并按戚琴所教明徽辨位。

再往下,按戚琴的想法就該學琴音的借轉了,王昔不聞不問,而他實在是沒有辦法繼續再教下去,一方面是術有專精,他先前所說“古琴我不是不會”那話,不過是意欲激一激王昔,說著玩的,再者,深教下去這徒弟究竟算誰的可真不好界定了。

(這是答應大家的加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