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笙

第四百三十五章 慶功酒

紀家軍白州大捷,俘虜萊斯利、沙昂的消息二月底傳到三位欽差耳朵里。

符良吉三人趕緊振作精神,都覺著前方兵士很快就該放行了。

說起來他們也有日子沒見到程國公李承運了,不知道那一位經歷了被俘、獲救,而今終于徹底翻身,同兩年前相比會不會就像變了個人一樣?

但事情的發展卻與他們預計的不大相同。

負責戒防的將領傳話,程國公在處理白州大捷的后續,清除流竄于各處的小股殘兵,安撫賑濟百姓,重建衙門,委派地方官,還有處置大批的俘虜……

總之國公爺是此刻大梁最忙的人,一個決定便關系到沿海眾多百姓的生死,欽差老爺們不妨再等等,別趕在這個時候去打擾他。

張宿想說誰給你的權利打完仗了還把沿海幾州抓在手里不放,還直接任命地方官,這不是想造反么,再想想李承運現在和紀南棠勾結在一起,可不是要造反。

眼見符良吉和魯茂都沒說什么,他也只好呵呵,轉頭就寫了封密信叫心腹快馬送回京里,秘呈攝政王楊昊御。

李承運現在確實沒有心思見他們三個。

離水一片歡聲笑語,不管官吏,將士還是普通老百姓都沉浸在勝利的喜悅中。

這半個月,紀南棠兵分三路,將整個白州細細梳理一遍,確保沒有漏網之魚了,才留下孟振國并五萬大軍駐扎在西遙村大營,齊鵬率水軍鎮守于泉港。

米景陽和童永年帶領著大部隊進入彰州剿匪。在彰州留下足夠的駐軍之后,將北上返回開州,與主帥會合。

而紀南棠則與文笙、王十三等人一起,浩浩蕩蕩坐著船。從海上回到了離水。

李承運親自到水寨迎接。

不但是因為紀家軍打了場舉世矚目的大勝仗,難得的,從今而后東海太平了,還為了早一刻見到文笙和王十三。

文笙走的時候。大家強忍悲痛,知道她活下來的可能性不大,而今她好端端地回來,任誰都要暗呼一聲僥幸,想著真是老天爺庇佑,網開一面。

李承運在他的臨時住處設宴,為紀南棠、文笙一行人慶功接風。

酒席上的熱鬧自不需提,文笙發現幾個月沒在。李承運身邊多出來了很多生面孔。

李承運介紹這些人給文笙和王十三認識。

一聽諸人的名字文笙就明白了,這些大多是各地世家門閥的代表,他們聚來離水,向李承運示好,就像是在孤云坊下注參賭一樣的道理,只不過這個賭局輸贏后果更為嚴重,直接關系到整個家族的興衰。

而對那些世家子弟來說。顧文笙可是久聞大名,如雷貫耳。

能被派來離水的都是聰明人,誰也不會目光短淺到只盯著她是個年輕的姑娘家。

她是女子,更是一位掌握了《希聲譜》的大樂師,自成一系,只憑這一點,就幾乎可以與譚老國師分庭抗禮,所差的只是資歷罷了。

更不用說顧文笙和李承運那深厚的淵源,是她在李承運和紀南棠之間穿針引線,才令李承運不但脫得樊籠。還隱有潛龍之勢。

故而不管誰面對文笙都要道一聲“久仰”。不管攀談還是敬酒都極盡客氣,甚至還隱約帶著討好之意。

可這些人對王十三卻是另一張面孔了。

客套,疏離,就算在笑。眼睛里也透著一絲高高在上的意味。

不錯,你小子是走了狗屎運。僥幸救出了國公爺,還在白州戰場上立了功勞,可你讀書識字嗎,會詩詞歌賦嗎,什么都不會,就算國公爺抬舉你,那也是個上不了臺面的大老粗。

救命之恩又怎么了,難不成你還敢挾恩圖報?

來日國公爺若記著你的情,給你個官當,就像先帝和鳳嵩川那樣,若他視被東夷人俘虜的那一段往事為恥辱,自有一萬種法子叫你消失。

論出身,你王十三連個正經名字都沒有,不過是江北王家養大的一條狗,做過山賊土匪,還想擠身我們中間來,豈不好笑?

沖著李承運,到是沒有人敢當面給王十三難堪,但王十三是何等機靈,論起察言觀色,在座未必有人比他更強。

他早拿定了主意,手上把玩著酒盞,嘴角噙著一絲淺笑。

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至于那些腦袋長在頭頂上的牛囊飯袋,瞧不起老子,咱們慢慢玩!

這些人里頭最叫他頭疼的反到是楊蘭逸。

自從與文笙重逢,小傻子就像塊狗皮膏藥似的,恨不能貼到文笙身上,王十三簡直不敢想,楊蘭逸要是得知文笙和自己已經定下了終身大事,會是個什么反應。

得想個辦法啊,那是我媳婦,你總兩眼放光顛顛跟著,這算個什么事。

酒席間明顯是以李承運、紀南棠和顧文笙為中心,其他人都是陪襯。

王十三在回來路上還滿心炫耀之意,想著等大伙知道文笙這枝鮮花鐘情于他,不知會是何等驚訝,這會兒只見諸人如眾星捧月一般,心里突然涌起一股傲氣來:悶聲發大財,他還不說了!

等酒吃得差不多了,李承運單獨叫了紀南棠和文笙,三人離席而去。

這明顯是國公爺找他二人有事商議,席上眾人不以為意,繼續敬酒嬉戲,相互套交情。

王十三眼巴巴望著文笙的背影出了廳堂,心里委屈:這才剛回了大梁,文笙就會變得好忙好忙,他就知道,像夜里同睡一張床的好事是再也別想了。

一旁楊蘭逸將頭湊過來:“呆會兒去我那里睡吧,我想聽你說說南崇好玩不。”

王十三心里正患得患失,聞言登時有了出氣的地方。伸手按住楊蘭逸后頸,將他推回座位:“玩個屁,把酒喝了再說話!”

且說文笙和紀南棠跟著李承運換到書房落座,下人上了茶。

文笙一晚上淺嘗輒止。本沒喝什么酒,紀南棠在軍中酒量早練出來了,方才雖然被灌了幾杯,也是清醒得很。兩人對望一眼,隱隱猜到李承運這么急著找他們是為了什么。

東海已靖,江北雖然落到南崇手里,到底離得還遠,眼下能叫李承運憂心的,怕是只有奉京了。

果然李承運說不了兩句話,就提到了奉京派來的欽差。

三位欽差被攔在開州邊界已經有一個多月了,如此可不是長久之計。他們這邊總得先有個態度,確定接下來是戰是和,然后再決定怎么和對方談。

李承運想先聽聽他二人的意見。

這個問題,紀南棠在這白州的這段時間自是沒少考慮,他也很為難,聞言先遲疑了一下,道:“國公爺。我們和楊昊儉不同,若是沒有十足的理由,將士們怕是不愿和奉京開戰,同室操戈,死的都是大梁的兵,受苦的是大梁的百姓。”

李承運嘆了口氣:“南棠,這些日子我也在因此而猶豫,現在開戰不占大義,可從你們將我自東夷人手里救出來,向整個大梁發起召集令開始。咱們就騎虎難下了。奉京開出來的條件一望便知,不過是權宜之計,我怕到頭來,你們這些有大功于社稷的國之棟梁反到落得尸骨無存的下場。”

紀南棠默了一默。方道:“我等追隨國公爺,是盼著能在驅除蠻夷之后迎來我大梁盛世。如此,那些捐軀在白州的將士們才不算白白犧牲。”

李承運神情凝重,心里沉甸甸的。

他不是第一次聽紀南棠說這樣的話,不來離水不知道,在紀南棠的家鄉,紀家軍由上到下就是這么一個聲音,正是因此,紀家軍的將士們才能保持高昂的士氣,起早貪黑的訓練,在與敵人的對峙中死戰不退。

他親眼看著離水這支水軍是怎么從無到有,一天天發展壯大起來的。

文笙開口:“國公爺所慮甚是,奉京那邊現在是楊昊御攝政,有他在,我不同意接受奉京的條件。”

不論文笙還是李承運,和楊昊御的過節都是一言難盡。

她這話簡直說到了李承運的心坎里。

他微微點頭:“楊昊御那個人我太了解了,心胸狹隘,眥睚必報,所以我才擔心一時的退讓換來萬劫不復。”

文笙接著道:“我也覺著眼下不宜開戰,既然戰與和都對咱們不利,那就只能拖了。”

李承運饒有興致:“還拖?”

文笙點了點頭:“國公爺若是覺著可行,大可以過些日子放欽差來,和談可以,但咱們也是有條件的。所謂漫天要價,打個比方,奉京想從咱們手里收回沿海幾個州,那么打東夷和列登的軍費、征召民眾的費用、傷亡戰士的撫恤,這等等就不應該不承擔下來。”

紀南棠笑了:“好主意,奉京和楊昊儉打了這么久的仗,國庫緊張,想必拿不出什么錢來,夠攝政王頭疼的了。”

李承運對這位表弟極為了解:“楊昊儉這一反,不知牽連多少人,光抄沒的家產就能湊出一大筆銀子。不過如此也好,我們慢慢和他磨。”

談判的事項三人就不細加研究了,只要方向定下來,自有精于此道的謀士們去商量如何獅子大開口。

李承運道:“先這么拖著吧,奉京那邊也要加把火,我那位表弟絕不會甘心將大權分一半給譚家。”

紀南棠和文笙深以為然,只要楊昊御能和譚家撕破臉,到最后就不是兩敗俱傷,不論剩下誰,形勢都會瞬間變得對他們這邊非常有利。

這個也可以交給謀士去策劃。

到最后李承運笑著道:“如此,南棠,等欽差到了,你我到要好好招待才是。”

奉京那邊派了符良吉、魯茂這些和他們沾親帶故的人來,他們自然也可以利用這層關系,惡心惡心對方。

文笙和紀南棠回到席上不久,接風酒盡歡而散。

這次回來,文笙發現離水城已經大變樣了,兵營挨著兵營,街上人仰馬嘶摩肩接踵,她想住在兵營里當然可以,不過情理上講,她的家在離水,痊愈歸來,自然應該回家去住。

再說還有她和王十三的事,終身大事除了要向兩位師父稟告清楚,也要和家里人說一聲。

今天的酒席卞晴川來了,喝得醉醺醺的,王昔沒有到場,據戚琴講,經過這大半年的調理,王昔身體要好過從前,糊涂忘事的時候少了。

文笙索性請戚琴同行,她要將三位長者湊到一起,就趁今晚將南崇發生的事說一說。

文笙從旁照顧卞晴川的工夫,王十三已經和楊蘭逸結伴先走了。

文笙沒當一回事,楊蘭逸那點小心思,她早在奉京就知道,從最早的厭煩,到后來的哭笑不得,楊蘭逸在她心里就是個沒長大的孩子,小孩子喜歡什么總是看得緊,但也放下得快。

他的情路才剛剛開始,往后總會遇到對的人。

王十三也在如此安慰自己。

他最終還是被楊蘭逸拉到了帳蓬里,看那小子擺出一副好哥們就得抵足而眠的架勢,王十三便在想著怎么和他挑明了。

不管怎樣,楊蘭逸就算要抹脖子上吊,他也不可能將文笙拱手相讓。

楊蘭逸來離水這幾個月,沒人伺候,大少爺作派明顯改了不少,漱完口之后,自己打水洗去一身酒氣,收拾停當,換了就寢的衣裳,剛躺下來就好奇地問:“十三哥,快說說,你們去南崇這一路上都遇見了什么?”

王十三不再強調輩份,也躺下來,道:“這一路上遇到的危險可多了,好幾回差點把老命交待了。”

楊蘭逸喃喃道:“真好……”

王十三瞪眼,楊蘭逸反應過來,連忙解釋:“我是說你能和顧姑娘一起呆這么多天,走這么遠的路,真好,真叫人羨慕。”

王十三熄了燈,在黑暗中沉默片刻,道:“是啊。”

楊蘭逸翻了個身,趴在那里:“快說說。”

王十三頭大,從他們一行在沙前發現鐘天政的馬車講起,在那之后,云鷺追蹤鐘天政去了,剩他和文笙兩個易容改扮過江。

不知不覺,王十三停了下來。

此時回想才知道,原來他記住了一路上那么多的細節,他帶著文笙亡命江上,文笙給他拔箭,給他做衣裳……

這段緣分,好像上天注定一樣,一切都剛剛好,值得他銘記一生,拼盡全力去爭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