鸞枝

464 長明

464長明

464長明

作者:

謝鸞因的體力不比一般閨閣女子,要爬上去是半點兒不在話下,她卻擔心齊慎的傷,讓人抬了個滑竿來,讓齊慎坐。

齊慎看著面前那頂滑竿,臉色很有兩分糾結,“不過一個小口子,哪里就那么嚴重了?我從前受的傷,比這個重的可多了去了……”

“你從前不是沒有我么?”謝鸞因語調理所當然,“你現在整個人都是我的,都歸我管,我說不行,就是不行。再說了,什么小口子?若是小口子,早該好了吧?”她瞪他一眼。

齊慎嘆息一聲,敗下陣來,干脆摸摸鼻頭,徑自上了滑竿。

謝鸞因則滿意地笑了。

那些隨行的暗衛紛紛低下頭去,這些日子,大人對夫人的看重和遷就他們都看在眼里,卻沒有想到,外面威風赫赫,殺伐決斷的大人原來骨子里是個……懼內的?

藥佛寺里供奉的,最主要便是藥王菩薩,但除了藥王殿,也與一般寺廟一般,置有大雄寶殿,供奉如來佛祖。

到了藥佛寺中,他們倒也四處看了看,而后,便是徑自去了殿中拜佛。

謝鸞因很是虔誠地跪在藥王菩薩面前默默禱告了一回,齊慎將她摻起,笑道,“我卻是不知,你還信佛。”

“原也是不信的。”謝鸞因漫應道,“不過,我后來大抵也是明白了,人生在世,總有些無能為力,寄托神佛,能安己心。再說了,所謂神佛,誰又真正見過?既是未知,又怎能斷定沒有?”

比如,她的來處,還有那些前世鮮明的記憶,又如何解釋呢?

她那一席話里,齊慎卻是聽出了兩分別有深意,張了張嘴,張說些勸慰之言,卻偏偏,又一個字都說不出。

能如何勸慰?讓她安心嗎?他是軍人,他有他的野心,這一生,都不會甘于平凡,而要去追求某些東西,這一路上,便必要伴隨著荊棘叢生,艱險困苦。

既是如此,那些勸慰之言,便是太過空洞了。

齊慎只是黯了黯眸色,將她的手,握得緊了些。

好在,謝鸞因不過一時感慨,也沒有非要得他如何反應。說罷這一句,便是拉了他走出了藥王殿。

剛出殿門,便迎面有個穿著灰藍僧袍的大和尚上前來,朝著兩人躬身行禮,念了一聲“阿彌陀佛”,這才對謝鸞因道,“女施主吩咐的事情已是辦好,住持師父特讓小僧來請兩位施主過去。”

齊慎有些莫名,挑眉望向謝鸞因。

“有勞小師傅。”謝鸞因雙手合十應了一句,沖著齊慎微微一笑,便是拉著他,緩步而走,擺明了不愿告訴他,她和那大和尚在打什么啞謎呢。

不過想想,到了不就知道了?齊慎便也安步當車起來。

他們跟在那大和尚身后,卻是繞過了大雄寶殿的前殿,到了后殿。

后殿中,香霧繚繞。藥佛寺的住持大師一兮緩緩迎了上來,朝著兩人念著佛號,輕聲問好,兩人還了一禮,齊慎抬起眼,環顧一下殿內,登時便是神色一怔,他想,他明白了她打的是什么啞謎了。

這后殿中,處處供奉的,都是長明燈。

長明燈是為亡者引路,寄托生者哀思之燈。

此時,一兮大師面前的桌案上放著幾排燈盞,有一只燈盞尤其的大,足有其他燈盞的數十倍,而一般,每一盞長明燈下,都有亡者之名。可如今,那幾排燈盞下的白絹,卻都還空著。

齊慎陡然明白了什么,呼吸,便是微微一窒,一時間,僵硬著,竟是不知該作何反應。

謝鸞因與一兮大師清談了兩句,便是親自上前,將桌案前擺放好的狼毫執起,飽蘸了濃墨,然后,轉身將筆桿遞到了齊慎跟前。

齊慎望著遞到跟前來的筆,發了半晌的呆,直到那筆尖,有一滴墨滾落,滴于地面,他才恍惚回過神來。抬起眼,便撞進了謝鸞因那雙清澈,卻又好似寬廣到能包容一切的杏眼之中,心,忽然便是平靜下來。他到底不是怯懦之人,深吸一口氣后,伸手,將那只狼毫接了過來,然后,緩緩走到了桌案前。在第一盞燈面前略略停頓了片刻,然后,便是俯身,在那燈下白絹上,一筆一劃,認真而虔誠地寫下了第一個名字:鄧子峰。然后,便是第二個、第三個.......齊永、楊林、譚嶺......

一盞燈,一個名字,在他心中,是一份鮮活,更是一種永生難忘的痛,一筆一劃寫過去,痛不會少,但至少,讓他有了直面的勇氣。他記得名字面孔的很多,這幾十盞長明燈,寫不完。可他叫不出名字,認不出面孔的,還有更多,這一刻,齊慎由衷感謝謝鸞因的體貼,準備了那樣一盞大而高的長明燈,可以讓他為那些無名之人,也聊表一丁點兒微不足道的哀思。

在靜穆中將這一切做完,他擱下了手中的筆,雙手合十,朝著一兮大師深深一拜,神色平靜而虔誠。

“阿彌陀佛!”一兮大師長念一聲佛號,“施主誠心,佛祖定能感召。”

“齊某戰場殺伐,雖說乃是為護衛家國,但到底......滿手血腥,今日也只是為了那些為護衛家國,戰死沙場的將士們聊表哀思,都說佛祖普度眾生,想必,定會度他們來世一生康泰。”

“施主胸懷天下,為家國百姓而戰,雖為惡,卻存善。只愿兩位施主來日亦能夠不忘初心,于人于己于天下,都可方得始終。”一兮大師拈著手中珠串,意味深長道。

謝鸞因蹙了蹙眉,覺得這些所謂的高人,都喜歡說些莫測高深的話,聽不懂。

扭過頭,卻見齊慎竟是聽得神色怔忪,她不由有些納罕,扯了扯他的衣袖,有些驚奇地望向他,難道他聽懂了?

齊慎被她扯回了神,反手便將她做怪的手緊握在了掌心,而后,又是朝著一兮大師輕輕俯身,“多謝大師指點。”話落,沖著一兮大師點了下頭,便是拉了謝鸞因轉過了身,朝著殿外走去。

誰知,恰恰好撞上了一個人一邊大步朝著后殿而來,一邊嘴里還在喋喋不休道,“我說一兮老頭兒,你到底好沒好?什么樣貴氣的香客要你親自招待這么久?我那茶都煮好半天了,你再不來,都快涼透了,糟蹋不糟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