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華

第217章 天意

第217章天意

下雨了。

淅淅瀝瀝落在明黃色的琉璃瓦上,又順著檐角滴落下來,叮叮咚咚,分外好聽。木喬手提一支極細的毛筆在桌上勾描著花樣,但心思卻因著這窗外的雨滴,飛到從前住在棠浦里的舊時光里。

記得那時也是這樣的下雨天,一家子坐在屋檐下包粽子。并非一定是端午,只因為霍家人愛吃,所以時常就做幾個打打牙祭。

不過也不是每個人都能幫得上忙,象霍公亮,于讀書做官上樣樣都是極好的,唯有在廚藝上笨拙得很,學了幾十年,愣是從沒做出一個成功的。就算勉強拿繩子團團捆住,那粽子一蒸出來還是會漏米。

霍梓斐也不行,貪玩兒沒定性,怎么也捏不好。阮玉竹為人很仔細了,但她卻也不太會包。真正能動手的是甘嬸和女兒甘瓊花,但最會包花樣的卻是木喬。

這可能是天份吧,木喬在做菜方面不如甘嬸母女,但做這些糕點羹湯卻一直是極為拿手。

從前甘嬸習慣做大粽,一個足有半斤重。但木喬卻嫌那個太膩,只取一張箬葉,包一只小小巧巧的四角粽,恰好兩口就吃完,十分的清香可人。自從她在霍家展露了一回技藝之后,大受好評,之后每逢包粽,她就成了絕對的主力軍。

猶記得那時干爹笑瞇瞇的看著她十指上下翻飛,靈巧快捷的包出一個又一個的小粽子,贊嘆不已,“我們家阿喬就憑這好手藝,都值得賦詩一首了。阿三阿四,你們倆又幫不上忙,不如過來以你們妹妹包粽子為題,即興作首詩吧?”

記得當時霍梓斐好象寫的是首打油詩,具體詩文木喬記不太清楚了,只是最后一句直到如今她還記憶猶新·叫做,“妹妹包粽我來吃。”當時把全家人肚子都笑痛了。

而霍梓文憋了半天,最后卻說,“又沒我愛吃的·哪里做得出來?”

木喬想起這個,未免就有些磨牙。

霍老三什么都好,就有一點很讓人討嫌,他吃粽子挑得很,不噸甜不吃咸,只愛吃原味的白粽就咸菜。

這個毛病幾乎跟佟正恩一模一樣,弄得木喬每回包粽子的時候都故意不包他的·只甘嬸包幾個大白粽對付他了事。

其實那時她心里知道,霍梓文一直很想吃她包的小白粽。因為份量少,所以每個粽子里的米都得更加均勻的沾染到箬葉上的清香與碧綠,十分賞心悅目又芳香撲鼻。但是他不作聲,木喬就沒動靜。弄得每每霍梓文都只能去尋那些包得不甚均勻的帶餡小粽,將旁邊的白粽米夾下來解饞。

木喬微露一絲笑意,那個家伙只怕一直都不知道吧,就憑她的技術·怎么會包出那樣不均勻的小粽?其實是她看著他可憐,故意做成這樣

窗外的雨下得漸大了,眼下正逢端午·想來龍舟競技時的水就更足一些,只是今年的他們,在吃什么粽子?她這兒倒也有宮廷粽子,好是好,只是太過花巧,反而失了民間那股淳樸溫馨的家常味。

這樣想著,木喬忽地有一股沖動,扔下筆道,“能帶我去廚房包幾個粽子嗎?”

啊?管事嬤嬤有些詫異,“姑娘要自己包粽子?”

見她這態度·木喬只覺沮喪無比,“要是不方便就算了。”

那嬤嬤沉吟一時,“也不是不可以。如果姑娘實在想包的話,您說說要什么材料,我讓人去御膳房領了來,就在這里做吧。”

她這意思·是權當給木喬解悶了。

但木喬興致給打斷,本來已經沒什么心情做了,可是轉念一想,卻道,“那行,麻煩您去幫我拿些泡發的白糯米,箬葉,還有紅棗等物來……”

她一一交待了,那嬤嬤倒是很快就派人把東西尋了來。橫豎現在宮里也在包粽子,各樣食材有得是。

木喬凈了手,很快包出一籃精致小粽,借乾清宮這兒的小灶蒸熟,分了一些給房中的宮女太監,留下一些品相最好的讓嬤嬤送到天穹寶殿去,“這些全是素的,送給玉衡真人,請他幫忙供在神前,保佑國泰民安,龍體康泰。”

只是木喬哪里是安得這樣好心?分明是想孝敬玉衡,順便看看能否轉送某人而已。只是嬤嬤聽著這個意頭很好,馬上著人照辦了。

只是她前腳打發人出了門,后腳忽地皇上派人來傳召木喬,也不知又有何事。但想來最近沈亦儒幫自己打著官司,皇上應該不會對自己有太好的心情,木喬靈機一動,提了兩枚小粽子過去見圣。

還不等皇上問起,先畢恭畢敬將兩枚粽子敬上,“這是臣女方才親手所作,一枚棗泥粽,一枚咸味粽,特來孝敬皇上。”

皇上近日正為了佟正恩的案子而煩心,一時起意便讓人召木喬前來,原本心里是打定了一個主意,要拿木喬來做些文章,好讓宮外的人消停卻沒想到木喬會給他包了兩只粽子提來,有些話就不好直接張口了,隨意先問了一句,“你自個兒還會包粽子?”

“是。臣女幼時在南方,干爹干娘都喜食此物,故而格外用心。承蒙干爹干娘慈愛,一向贊賞有加,因此臣女斗膽,就將自個兒包的帶了兩個來,雖然粗陋,卻是臣女一番心意,還望陛下勿怪。”

“你說的是霍大人夫婦吧?”皇上來了幾分興致,揮了揮手。旁邊太監會意的將木喬包的兩枚粽子打開,又切成小塊,試過之后,擺上銀制牙簽送上。

皇上低頭一看,暗紅色的漆盤里擺著碧青的箬葉作底,剛好襯得那雪白的糯米粽子分外清新。一枚粽子里均勻裹著紅色的棗泥,另一枚的餡里卻有些暗紅色如豬肉的小丁,瞧上去都很誘人。

忍不住各取一塊品嘗,不覺贊道,“你這味道倒也別致,這棗泥都做得象紅豆似的,這咸的似也與尋常不同,怎么做的?”

木喬微笑回道,“臣女干娘素來最喜歡吃紅棗餡,卻厭煩吐核,又嫌紅棗皮粘牙。故此每回做棗泥餡時,臣女都會去核去皮,取下棗肉搗爛,再來做餡。至于那咸的,是因為臣女干爹素喜肉餡,但時常家中不得,故此臣女便想了個心思,用鹵過的豆腐干切丁代替,聊以充數。”

皇有些好奇,“霍大人還時常吃不起肉?”

木喬低頭淺笑,“也不是吃不起,只是干爹要拿錢救濟窮人,是以家中過得清貧些。象在京城還好,往常在鄉下,一家子的活計都差不多是我們自己動手,就是干爹也時常幫著打掃庭院,晾衣曬被的。”

哦,皇上微微頷首,看著木喬的眼神柔和了些,“那你還算孝順,不過在鄉下應該過得挺苦的吧?”

“臣女不苦。”木喬輕輕搖了搖頭,“一家人平平安安守在一起,即使是粗茶淡飯也是開心的。”

皇上的話題忽地一變,“最近京城里的官司只怕你也是知道的,如果證實你真是平涼城沈氏的小姐,原本應該吃穿不愁,什么事都有下人服侍,那你還會覺得從前的日子不苦嗎?”

木喬心中一凜,知道問到正題上來的,暗暗打起精神回話,“臣女小時為了練字,時常抄寫經書,其中有句是‘一切有為法。,臣女愚鈍,雖然參不太透,但總也常聽人說,人世間各人有各人的緣法。譬如臣女忘了身世,可能是臣女命中的劫數所致,而又為干爹一家所救,這也可能是冥冥中上天早就注定了的安排。臣女不敢怨命,只愿能隨遇而安,平平安安渡此一生便好。”

她略頓了一頓,大膽表明心跡,“就算臣女真是沈家的女兒,或許能過上千金小姐的生活,但不一定會遇到霍家以及現在的父親母親,能跟他們兩家結緣。所以臣女覺得,失之東隅,收之桑榆。臣女很滿意現在的生活,也很向往將來的生活。這并非是臣女數典忘祖,不惦念自己的生身父母,實在是半點也記不得了。故此皇上這么問,臣女實在覺不出苦在哪里。”

見她如此直白,皇上也把話說得更明白一些,“你真的,就這么愿意嫁進霍家?若是朕能給你更好的榮華富貴,堪比一國公主,你也不愿意交換?”

木喬手心里已經攥出兩把冷汗,皇上果然沒安好心!他會這么好讓自己做公主?想也知道是紙上畫餅,當不得真的。

但面上卻一派從容,鎮定回道,“臣女在民間時常聽得一句罵人的話,叫做‘穿上龍袍也不象太子,。臣女在鄉間多年,便是那上不得臺面的狗肉,就算皇上抬愛,只怕也是撐不住場面的。而干爹一家素來待我慈和,臣女在此不敢欺君的厚顏說一句,實在是很愿意進霍家的門。至于其他,那不是臣女該有的福份,臣女不敢想,也不敢要。況且,我與三哥早就立有婚約,臣女雖沒讀過什么書,也知人生在世,不過信義二字。皇上圣明,這婚約既定,臣女便是萬死也不敢反悔的。”

皇上聽了半晌沒有沒有作聲,末了才甚是意興闌珊的道,“去吧

木喬如蒙大赦,再拜告退。

而身邊伺候的小太監卻聽皇上低低呢喃,“一切有為法?莫非這真是天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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