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華

第九十二章 周旋

高煦一來,好像一切紛繁的事情都變得有條不紊起來,先時張不過勉力支應,如今高煦接手,她就感覺好似連日來的疲憊全都發酵起來了,原本只是想略略睡上一兩個時辰的,結果居然沉睡了將近一天才被喚醒。

“娘娘快醒醒,”含霜這邊在喚她:“王妃醒過來了——”

張倏地醒來,蹬上鞋子就往外跑,跑了兩步才發現自己只穿著里衣,急忙讓含冬幫她穿衣服,穿上了衣服又發現自己的頭發才是最大的問題,因為截斷了一半的長發,連高髻都綰不起來,這幾日她就一直梳的是低髻,一直也沒留心看,今日對著鏡子才發現是真的丑,就像永平不適合戴掩鬢一樣,張也不適宜梳低髻。

“我前幾日就是這么見人的?”張覺得羞惱:“這還能見人?”

“娘娘,我忽然想起來丹娘有一次也梳了個低髻,”含冬道:“她的墮馬髻上面罩了烏紗,看起來不難看!”

“拿烏紗裹住髻,”張吩咐道:“我記得還有烏紗的勒子,也取出來一條。”

等張到了王妃房里,果然看到王妃已經醒了,正和高煦說著話。

“孩兒來時,父王囑咐了,”高煦道:“要送您回北平去,這里終究是喪亂之地,不可久留,今日問過劉醫正,說您的傷若是看護得當,便無危險。馬車我已經準備好了——”

“回北平是應當,”王妃氣色虛白,“聽說朝廷已經派了巡撫來了,不日就到北平,這巡撫是都察院新上任的御史,算起來還該是去年的新科進士。”

巡撫就是中央派出的臨時出撫巡視地方的官員,一般都是都察院的御史擔任,不過這對于燕王府并不是很妙,因為御史一般是進士出身,而如今的一大部分進士,都是出自國子監。

國子監和燕王不對付很久了,這也是兩方心知肚明的事情,尤其是上一次張用大圭設了個局使計坑了這幫監生一次,聽說那個倒霉的監生已經發配到蠻荒之地去了,不過沒有揪出幕后指使的人,這倒一直讓張有所遺憾。不過對于國子監那一方來說,這件事倒是讓他們更加小心了,因為兩次都是如此,每每看到燕王府瀕臨危險的境地,但是總是能化險為夷,甚至還讓伺機反將一軍,這讓他們也不敢輕易再發動第三次的攻擊。

“您的傷還沒好,如果強行坐車,”張就擔憂道:“恐怕很是受罪,不如就讓這個巡撫來東安吧,也算親眼看看這邊的實際情況。”

王妃見她來,眼里露出慈愛的光來,召她到近前摸了摸頭,道:“你辛苦了,前些日子沒有合眼過一刻鐘,昨日你睡下,我就讓她們不吵你,好好去睡。”

原來王妃昨日就醒了,張道:“兒睡得好,二殿下一來,諸事就盡撂給他了,一合眼就睡了一天。”

高煦拿眼瞧她,道:“我來時,什么事情都處理好了,連我最想要做的事情——讓這些作亂的賊人挫骨揚灰身膏野草,嫂嫂都替我做了。”

王妃就嘆了口氣,“你們卻是有些做過了,尸首分離已是極刑,挫骨揚灰有悖人倫。這已經不是在報仇,而是在泄憤了。”

張就低頭道:“便是覺得他傷了母親,挫骨揚灰都是輕的。”

“唉,”王妃難得地嘆了口氣:“這件事兒,我已和參政商議過了,只說是百姓痛恨白蓮會妖人作亂才燒得尸首,應對巡撫的時候便要留心,不可再說錯了。”

王妃應該和參政達成了某項共識,參政不往上報張挫骨揚灰的事情,王妃也會適當減輕北平官吏應負的責任,其實就這件事來說,很容易讓人有這樣的疑問,比如說為什么別的地方都沒有出事,偏偏北平卻出了這樣的事兒呢?雖然事實就是流寇流竄到北平來了,但是在巡防那里,一定有一大堆要細細盤問的東西,而應對這個人才要格外留心,因為這人是可以直面御前的。

又商議了一些其他的事情之后,王妃就問:“高熾的腳,現在如何了?”

“大兄的腳,本來就不行,”高煦道:“在水里一泡,更是潰爛了一片,現在架著拐杖呢,醫正看過了,說暫且無妨。”

張這才知道高熾的腳又壞了的事情,心下一跳:“既然腳走不動,那就回北平吧,在直沽也幫不上什么忙,還要給父親添憂。”

“那可離不開直沽呢,”高煦微微勾了一下嘴角:“父親在前線治水,他在后面施粥施藥,老百姓一刻也不能離了他,見他就如同見了活菩薩一樣,他舍得離開嗎?”

張覺得這語氣很值得玩味,一時間又不知道說什么,但是心里忽然也覺得不是滋味起來。若是說經過大難之后張最想見的人是誰,自然是她最親的丈夫,她也想躲在高熾寬厚的懷抱里得到慰藉,但是事實上高熾并沒有來,來的人是高煦。

張覺得高熾是有選擇的,他可以選擇來到東安,因為這個地方經過了這樣的事情,最適宜來的人是世子,但是他選擇了撫慰災民,雖然這個選擇不能說是錯,畢竟是成千上萬嗷嗷待哺的災民,但是同樣的東安也有他的親人,也需要撫慰——這好像讓張看到了這個時代很多男人都會面臨的一樣有關忠和孝、家和國之間的選擇,當然只有舍小家全大家才是值得稱頌的。

王妃卻不輕不重地拍了一下高煦的肩膀:“來東安,高熾和你都可以來;但是賑撫災民的事情,你卻替不了你大哥。你性子急躁,也沒有耐性和災民周旋,想是給一碗吃的,就算可以了,然而這其實可以算的上是最不需要的東西。”

張看著王妃,她之前覺得王妃對所有孩子的愛是均衡的,但是現在她忽然感覺,其實王妃在三個兒子里,應該多喜愛高熾一點。

這其實是她自己的感覺,這似乎也沒什么根據,但是她就是這樣覺得。這讓她不由自主地感到困惑,高熾的好她是知道的,但是這也不足以成為王妃偏愛他的理由,她覺得自己一定是還沒有挖掘到最深的東西,一定有讓王妃覺得高熾和其他孩子不一樣的地方,因為王妃對高熾的喜愛一定不僅僅是因為他是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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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