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華

第六章 唯恩與義

一住筆趣閣,精彩。

北平城里,三兩個腳夫拎著擔子提著行李,間或聊了幾句貨物。街道上一兩匹駑馬牛車慢悠悠地趕過,屙了一地的屎尿,恰好被推開車窗的仕女看見,“啪”地一聲關住了,里面傳來作嘔的聲音,出來倒洗臉水的商樓掌柜的也看到了,不由得和旁邊通州來的客商擠眉弄眼,這便是北平城街道一景了。

“都讓開,都讓開——”二人騎著馬風馳電掣一般,馬蹄一腳踢飛了腳夫擱在臺階下還未來得及收拾的行李,氣得腳夫嚎喪起來。還沒嚎幾句,卻被人捉住了肩膀,道:“你也是沒有眼睛!你看看他們什么人,便是馬踏死了你,你也沒處說理去!”

這腳夫定睛一看,只見馬上之人皆腰系革帶、懸鈴、持槍、挾雨衣,腰間還掛著竹筒,不由得張大了嘴巴:“這是急腳遞吧,出了什么事兒啦?”

所謂步遞曰郵,馬遞曰驛。郵與驛之差異在此。而本朝承元舊制,于洪武元年正月二十九日,同時并“置各處水、馬站及遞運所、急遞鋪”,水、馬站,洪武九年改為水馬驛。水置船,陸用牛、馬、車。

急遞鋪與水馬驛、遞運所,并稱為郵驛三大機構,而職責分工不同。水馬驛和遞運所主要運送經濟作物和農副產品,轉運軍需等物,同時還有公差往來,日常事務繁忙,負荷最重。它們依靠的交通工具,主要是馬、驢、牛、車、船。

而急遞鋪任務單一,職專“公文遞送”,朝廷文書通達四方,而要求特別嚴格。在任何時候都必須做到安全、快速;凡遞送公文,照依古法,一晝夜通一百刻,每三刻行一鋪,晝夜須行300里。但遇公文至鋪,不問角數多少,須要隨即遞送,無分晝夜,都必須“隨即遞送”,鳴鈴走遞不得滯留。

很有意思的是,鋪卒最先進入的是布政使司,隨后都指揮使司和按察司均接到了急遞鋪的公文傳信,不一會兒三司便傳來嚎天嗆地的哭聲。

而此時的燕王王宮之中,也正歡聲笑語。中殿里,張抱著四個月大的孩子走了進來,把孩子放在床上,輕手輕腳地解開了襁褓,讓孩子在床上咿呀咿呀地揮舞著手腳。

“母親,”張樂呵呵道:“你看他可有勁兒了,一個勁兒蹬腿,一會兒還能翻個身呢。”

徐王妃見她把孩子扒地凈光,像擺弄玩具一般,不由得好笑起來,又見孩子烏溜溜的大眼睛直直地望著自己,便伸手撫弄他。椿哥兒顯見的是吃了奶,心情大好的樣子,只微微一哄,他就沖王妃笑起來,似乎想說話一樣,只是張大的嘴巴卻只有粉嫩嫩的一層牙床,并沒有一個牙齒。

椿哥兒就是高熾給孩子取的名兒,出自《莊子逍遙游》——上古有大椿者,以八千歲為春,八千歲為秋。也是他和張約定的,生個男孩便叫椿兒,希望他小知小年,大知大年,朝菌晦朔,長歡于春秋之意。至于大名,現在可還沒有,要得等到四歲的時候,宗人府才給施舍一個名字出來。

“母親,您摸摸他的腳后跟,”高熾在旁邊看著,忽然笑道:“摸摸看。”

王妃不知道他說的是什么意思,她伸手抓住了椿哥兒的腳踝——卻見椿哥兒忽然哼哧哼哧地小聲叫嚷起來,兩只肉嘟嘟的小腿有力地伸縮起來,就像在空中蹬起了自行車一樣,上下顫巍巍地搖擺著,眼睛居然笑得瞇成了一條縫。

居然一抓住腳后跟這個地方,椿哥兒的反應就特別敏銳起來,看得徐王妃的心都融化了般,忍不住往他臉上親了幾口。

“好玩吧,我早就發現了,”張也伸出兩根指頭逗弄著:“他喜歡這樣。”

好吧,這初為人父母的兩人,的確像探寶一樣把孩子渾身都把弄遍了。

“還是你養得好,”王妃摩挲著孩子肉嘟嘟的小腿,對張道:“胖起來了,比剛生下來胖許多呢。”

其實還是乳母的功勞,主要是椿哥兒也能吃,三個乳母輪番供他,結果半夜自還能哇哇地餓醒來,最近這兩天,張打算給孩子加輔食,先弄點果汁、菜汁這樣的,往后慢慢加米糊糊和蛋羹,這一點幾個乳母都不贊同。

不贊同,是因為在這時候的育兒觀念里,人、奶喝得越久越好,有的三四歲才斷奶,所以這時候乳母和孩子的感情就是如此緊密和割舍不開。所以這三個乳母見張給孩子喂果汁,便以為這是不要他們奶了,一個個提心吊膽地。

她們倒沒有張想得那么深,想什么今后靠著哥兒發達怎么樣,就是貪圖現在的這一點好處,因為當上世孫的乳母,丈夫也得了恩賜,免除勞役,還有大把的賞賜,光是洗三那天往盆子里丟的東西,這七八兩的黃金,都分賜了她們,喜得她們只盼長長久久地留在王府,連對自己親生孩子沒有奶吃的愧疚,都少了幾分。

張見高熾也逗留在中殿里若干時間了,不由得戳了他腰眼一下,道:“你怎么不去前殿,那兒不是開宴呢嗎?你還有空到中殿來?”

燕王和眾將士在存心殿宴飲,“我坐在那里,”高熾解釋道:“大家怕都是不自在呢,我叫高煦高燧陪著喝了,今兒能喝一天呢。”

高熾是個愛文的,這一點燕王手下的將士都知道,他們軍中大老粗習慣了,酒喝到酣處,各種不雅之態就露出來,對著燕王沒事兒,對著世子就太尷尬了,倒是二王子和三王子能跟他們一幫粗人玩得開,所以喝酒無妨。

高熾也知道這一點,所以干脆說是喝多了避席而去,讓他們喝個痛快。不過張不這么想:“你叫高煦作陪,自己來了后院,傳出去叫人家怎么想,寧愿在婦人這里流連,也不愿和他們為伍?”

高熾默然,不一會就換了衣服出去了,過了半刻,孩子哇哇鬧起來,張趕緊叫了乳母進來喂奶,她一轉身才看到角落里縮著的人,心里不由得一跳。

這人便是高煦的侍妾李氏了,王妃這幾日咳疾又發,她也過來服侍,只不過不多時便被遣回去了,這一次也一樣,王妃打發她回去。張平常不見得她,聽聞她連花園也不去,這一回見她好像也沒有瘦,兩頰好像還多了些肉,只是形容木木呆呆地樣子,見人也不敢直視。

張不知道她在中殿坐了多久,也不知道高熾看到她了沒有,心里說不上來的感覺,王妃看著她似乎知道她的心思:“一根刺是不是,吐不出來又咽不下去。”

她倒也不覺得這是刺,說不得是高熾心里的刺,這個人的存在提醒著她的優柔寡斷,提醒她人性上的不足,也提醒她人就是這樣劣性,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道理,只有圣人能做到。

那邊高熾趕往存心殿,就聽到燕山衛的眾將士在高談闊論今秋的大用兵,他們現在整軍備戰,燕山衛和谷王、寧王都司兵馬已經整軍為五軍,分日拉到開平那里拉練,他們這些指揮、千戶,有的被分去操練了,有的留在房山訓練步卒,兩方如今好不容易碰到,都有好多話要說。

比如在房山訓練步卒的孟善和譚淵兩個,就嘻嘻哈哈說起來他們訓練谷王手下步卒的事情。國朝訓練步兵有專門的《教練軍士律》,按照“騎卒必善馳射槍刀,步兵必善弓弩槍”的規定,所謂“彀弩以十二矢之五,遠可到,蹶張八十步,劃車一百五十步;近可中,蹶張四十步,劃車六十步”,給步卒每人十二矢,至少有五支需達到一定距離,遠射將弁的射程標準是一百五十步,普通軍士則是八十步;近射就是將弁六十步,軍士四十步。

“拉弓也就算了,”譚淵喝了一碗酒,道:“射弩,谷王手下的步卒,連二十步也射不中!說是新召步卒,其實當中也混了老卒,一樣差勁!這弩是個人都會,谷王殿下不知道如何訓練士卒的,要是在我手底下操練,保管一個月不到,都能射四十步!”請瀏覽.biqugezw閱讀,更優質的閱讀體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