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華

第三十二章 斗法

李景隆起先還哈哈大笑著,聽了高熾這一句話,猛然變了臉色,甚至豆大的汗水,都從紅纓盔里滴落下來。

他的父親李文忠就是洪武十七年三月戊戌日酉時去世的,而在子時的時候,忽然清醒了一瞬間,那個時候李景隆侍奉在床頭,聽見李文忠用虛弱的聲音問起了香蘭。

香蘭是李文忠從秦淮十六樓帶回來的花魁,姿色冠絕,頗受李文忠寵愛,然而李文忠常年在外帶兵打仗,香蘭空閨獨守,寂寞難耐,和垂涎她已久的李景隆勾搭在了一起。

子淫父妾,是為烝也,這是不為世間所容、亂了綱常的事情,然而兩人干柴烈火,死去活來,要謀一個長相廝守之道。而彼時李文忠生了重病,兩人均在床頭服侍,似乎露了行跡,有一些風言風語傳出來。李文忠雖然病勢沉重,但是約莫有人在他身邊也隱約其形地說了,所以看他們的眼神,相當嚴厲。

所以李文忠在那一刻的清醒時候,對李景隆道:“香蘭服侍我一向用心,我要是去了,黃泉之下,還叫她繼續服侍。你要將她生殉了,府中他事,一任你主之。”

李景隆知道他的事發了,不敢再說一句話,只是唯唯。而李文忠見他答應了,就閉上眼睛不再理他,下午的時候就溘然長逝了。

然而李景隆卻并沒有遵照遺囑,而是將香蘭悄悄藏在了他在京郊的別院里,給她換了身份,也換了名字,待他母親問起時候,就說將他父親所有的姬妾,都遣送回家去了。當然除了香蘭,其他人的確是遣送回去了。

李景隆確信他在聽聞老父遺命的時候,只有他一個人,旁人都不得近前。而香蘭這件事,知情之人,都被他用盡辦法除掉了。所以高熾今日這番話,又是從何得知的呢?難道這世上當真是神目如電,難道他死去了十五年的父親,真的托夢給高熾了嗎?

如果他不曾烝了香蘭,他就可以理直氣壯地學一學魏顆,當年魏武子病重的時候,就對魏顆說要將自己的愛妾殺了殉葬,等到魏武子死后,魏顆并沒有把那愛妾殺死陪葬,而是把她嫁給了別人。道理就是人在病重的時候,神智是昏亂不清的,說的話自然也就不算話。然而他不將香蘭殺了,完全不是因為有這樣的高尚情操,而是為了將香蘭據為己有。

“你、你胡說什么!”李景隆慌得手都在發抖:“什么交代,我怎么不知道!”

“我只是帶一句話給你,至于你知不知道,與我就沒有干系了。”高熾道:“九江,你若是要戰,那就戰,若要開炮,就朝著先公遺像開炮。”

高熾的話擊潰了李景隆的心,他發現自己根本不敢再看第二眼城上的畫像,南軍的弓弩手挽弓已經挽到臂酸了,依然沒有等到進攻的命令。

高熾下了城池,高燧和李讓哈哈大笑著相迎:“大兄見未見,李九江這廝,全無平日趾高氣昂的模樣了!”

高熾也覺得好笑,看徐王妃和張也抱成一團笑著,不由得道:“說實話,我與他說話的時候,實在覺得臊得慌。”

“只要方法管用就行!”高燧還覺得不過癮:“這要是叫我去,我還要把這丑事張揚出來呢!”

高熾不過是留了面子點了一下罷了,高燧要是去說,定然要將李景隆的面子都扒下來。顧成也哈哈笑道:“李景隆優柔寡斷,智勇全無,他要是敢不顧一切開炮,我倒要對他刮目相看呢!”

果然燕軍這一招十分管用了,九門分別張貼曹國公李文忠畫像,又將他的神主分置垛口,李景隆根本無法對城門開炮,兩軍僵持了約摸七八天,忽然有一夕,南軍大營里打出太祖高皇帝神主,朝著麗正門亂哄哄地開炮了。

“去他媽的!”薛祿嘴巴里還叼著一塊羊骨頭,一枚飛炮擦著他頭頂去了,轟地一聲炸開,震耳欲聾。

薛祿一邊喊著敵襲,一邊伸出頭去看城下,看到了神主和畫像,他還不認得神主上的字,但是認得畫像上穿著龍袍的人,知道是高皇帝,就忍不住啐了一口:“俺們不過請了觀音做護法,你們居然請了佛祖來,這他媽不公平啊!”

南軍憋了幾天氣,這次就打得異常兇猛,一度攻進了女墻之上,徐王妃手刃三人,才算穩定了人心,然而一片喊殺之中,連王妃都叫炮火擊落的磚石砸傷了頭,一下子仰翻過去。張連滾帶爬過去,就見到王妃頭上盤的發髻都被打散了,一道血污從頭頂正中緩緩留下來,而王妃眼睛緊閉著,喚了幾聲都沒有睜開。

她把人背起來,弓著身體往后面撤,永平幾個遠遠看到了,都朝她的方向跑來,頓時吸引了七八個南軍的注意。

一個南軍離得最近,一刀就朝她劈過來,張還無所覺,直到聽到后面傳來一聲哀嚎,回頭一看才看到韋氏和占梅兩個合力拖住了一個敵人,而另一個農婦舉著菜刀,嘴里尖叫著,然而手上卻像砍瓜切菜一般,將這人砍得七零八落了。

張覺得自己好像咧嘴笑了一下,她馱著王妃跑了回去,剛放下人,就聽到有一陣叫聲,似乎從后方傳來了:“道衍大師來了!”

道衍大師真的來了,帶了四五十個和尚,舉著齊眉棍,力道巨大,一棒子上去,雖然沒有打到致命的地方,但是被打的人,癱在地上卻再無任何力氣。

“阿彌陀佛,”一個和尚將偷襲他的人制住,“施主要知道順應天道——”

一場大戰下來,幾乎是男女老幼甚至包括和尚齊出,幾乎殺得血流成河了,才堪堪打退敵軍的進攻。

好不容易退了兵,顧成卻沒有半分喜悅之情:“李景隆集中兵力猛攻麗正門,兩次都損失頗重,我看他下次極有可能會分散兵力,同時攻打幾座城門了!”

“集中兵力守衛一座城門,已經是力有不逮,”唐云嘆氣道:“若是南軍同時攻打九座城門,如何支撐呢!”

唐云的話死死地壓在了大家心上,高燧瞧了瞧道衍似乎有如入定了一般,不由得屏住呼吸,朝高熾努了努嘴。

高熾就道:“大師,您有何高見?”

“老衲沒有什么高見,只不過老衲昨日夜觀天象,推算了一下,”道衍捏著串珠緩緩道:“三日之后,會有大寒,此為天助也。”

如今天氣一日日冷起來,但卻還沒有下雪,南軍甚至穿著秋衣,也還支撐地下去,而道衍說會有“大寒”,那就是說,三日之后,氣溫會驟降到一個極低值,這是燕軍的幸事,卻是南軍的不幸。

高熾不由得心中一動:“我知道該怎么做了。”他說著對諸將道:“往年我去應天,天氣最寒的時候,也沒有滴水成冰過,這次南軍,倒是能見見這個他們以前不曾見過的景象了。”

大家領悟過來,都微笑著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