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華

第六十九章 決計斷糧

存心殿之中,高熾和張見到了從軍營中趕回來的張輔。

“文弼,”高熾道:“這一次父王遣你來,是糧草沒有及時運送過去嗎?”

因為如今燕軍在大名轉戰,而盛庸、吳杰、平安分兵扼住燕軍餉道,從北平運送過去的糧餉,經常被截住,不能運送到前線去,張算了算剩余的糧草,雖然還足夠,但是也經不住這樣的消耗。

張輔自然不能說是因為朝廷使者張安被世子遣送過來,燕王總算釋疑的事情,他還記得張安到來,并帶著還未啟封的文書的時候,燕王那長長的一嘆:“幾殺吾子!”

他稍微定了定神,道:“我軍糧食還夠吃,羊腸袋能供長途奔襲七八天的消耗,只是馬沒得吃,到處都是焦土。而南軍,因為從沛縣運上來的糧船,根本沒有斷糧的顧慮。”

“沛縣,”張問道:“徐州沛縣?”

張輔點點頭。

江蘇的糧食行船運到山東,如果斬斷這條路,那么山東的糧餉就會供應不上,而山東的幾座久攻不下的堅城,就有可能因為斷糧而被攻下。

張想到的,燕王也想到了,他也派人去截斷這條糧道,然而船行在河上,燕軍只善馬,不善舟,也無舟楫可渡,而且糧食一進入山東,就被重兵護送,收入德州、濟南,燕王派人去了很多次,次次都無功而返,反而折損了不少人。

“我來的時候,”張輔道:“殿下還命劉江帶三千人去濟寧絕南軍餉道,只是劉將軍不愿去,殿下發了脾氣,差點將他殺了,大家急忙勸解,才總算沒有殺他。不知道他最后去沒去。”

張知道南軍的餉道久攻不下之后,就帶著地圖去了王度那里——王度冷眼看著她在圖上比劃來比劃去,計議怎么樣截斷餉道,就忍不住大大地哼了一聲。

張聽到了這一聲,心里暗笑,面上卻裝作沒有聽到的樣子,仍在比劃。

“哎呀,真是千難萬難,”張故意搖頭道:“南運河一直有重兵把守,一支輕騎,根本無法沖破德州、濟南和滄州的三角防守,一旦進入就會被發現,怎么還能抵達河邊,焚毀糧草呢?”

王度本來抓耳撓腮,發出了好幾聲嗤笑聲,等著張來問他——然而張卻道:“我看就是先生這樣通天徹地之才,也技窮罷!”

王度嘴里含混地“呸呸”了兩聲,將棗核吐出來,“你們燕王不是手下群賢畢至人才濟濟嗎,連個餉道都無計可施,就這樣還敢跟朝廷對抗?江南財賦之地,可以源源不斷地提供糧草,你們北平,人窮馬乏的,還能支撐幾年?還是聽我的,趕緊反正了,朝廷可以赦了你丈夫的罪過,說不定還能保住世子之位,甚至更進一步,封做燕王呢!至于首惡朱棣,那是斷然不能饒過的,天下荼毒,都是他的罪過!”

張忍不住發笑,現在他們兩人是互相勸說對方投降,各自不讓。

“燕軍就是沒有糧草也無妨,”張就道:“只要次次打勝仗,那繳獲的糧草輜重,也夠用啦!”

“你這話當真是小兒見識,”王度就呵呵笑起來:“你能保證燕王每次都打的贏?都打得贏的話,東昌是怎么回事呢?手中有糧,心中才不慌,燕王為什么要千方百計絕了官軍糧道,就是要在自己心慌之前,叫別人先慌。”

“你這樣對比對比,”他說著就咂摸咂摸了嘴巴,道:“也該知道,燕軍的糧草,都是從北平發,北平城堅,就算截斷餉道,依然可以換一條,糧草后源是有保證的。而官軍的糧草,是從運河送上來,你說運河被護住,打不到那里去——簡直是蠢笨無比,你瞪我干什么,非要突破人家重兵防守的地方,屢敗還屢戰,一點腦子都沒有!”

“你看這是什么地方,”王度從通州畫了一條線下來:“從通州下來,避開濟南、滄州,從濟寧、糓城一路南下,直抵官軍糧草大本營——沛縣。沛縣囤積從江南運輸上來的糧草,整船待發,一把火燒光盡了,不僅斷了發往山東的糧餉,還可以令京師震動。平安、盛庸就是前來救援,也無計可施,若是不來,朝廷就會問罪。”

張就道:“先生之計,果然高明!我是更不能放先生離開了,若是先生為朝廷效力,則我燕地無噍類也!”

王度磋磨了一下下巴,露出不屑的神色:“朝廷人才眾多,像我這樣的,車載斗量;你們燕地沒啥人才,見到一個,就覺得稀罕,徐州往運河發糧都半年多了,居然沒人想到這辦法!我今兒既然做了多言之人,干脆就送佛送到西罷!”

“沛縣地方不大,”王度道:“西南是豐縣,豐縣城池深一些,有好東西在里頭。”

王度說的好東西,是一窩蜂。這種火器,張在開平見識過了,其狀有如鳥銃之鐵干而稍短稍粗,可容彈百枚。點燃火藥后,百彈齊發,聲如蜂鳴,遠去四五里,所中人馬皆穿。以皮條綴之,一人甚至可隨身攜帶而走,戰時以小鐵足架于地上,蜂尾另用一小木椿固定于地,或者置于雙輪木車之上,進退自如,實為攻守之利器,也是當世時候,最先進的火器。

“豐縣有一窩蜂?”張大喜過望:“有多少?”

“豐縣有一個大型軍器局,”王度道:“淮北乃至山東的一窩蜂,都是這里制造出來的,比京師軍器局制造還要好!”

張高興地跳起來:“這東西威力實在太大了!北平這邊的軍器局,還根本制造不出來,燕王在戰場上,吃了好多虧哩!要是我能將之運回北平,豈不是要立大大的功勞!”

“什么,”王度露出驚訝的神色:“你要去?你上次去了開平,出了風頭還不夠,還要去沛縣?”

“我的娘子軍,一路上才能遮人耳目呢,”張得意道:“父王為南軍糧餉發愁,我就要把這事兒辦成了,讓那些非議的人,都不敢小瞧我的娘子軍!”

王度就慢慢道:“那就……祝你功成吧。”

他目送張歡悅地離開,戲謔從眼里褪去,而復雜、迷惘、痛恨和不忍卻輪換交織著,袖子里的手也微微發著抖,而他也發現了這一點,忽然死死地攥成拳頭,一把掃翻了書桌上林林總總的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