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華

第七十三章 心頭之恨

張猛然一躍,抓住了大旗的一角,將之拖曳在馬后,她馬不停蹄朝著一個方向奔跑,身后頓時引來數百騎跟隨,這些人呼喝著“殺,殺”,像是洪水一般尾隨著她。

南軍自以為是乘勝追擊,然而張策馬狂奔至一處,忽然立住了南軍還沒有絲毫的反應,就忽然見到山坡上出現了一排人,而這群人的手上,還握著火銃。

最前頭的官兵看得清楚,嚎叫起來,然而已經來不及了,每排銃兵人手一支槍,五十到一百步的距離,就算騎馬速度快,基本也都有六七成的命中率,不論打中人還是馬,都算是打中了目標。

隨著震天的槍聲,洶涌而來的南軍紛紛落馬,后面的知曉厲害,立刻撥馬而回,只可惜后面就是李遠的追兵,頓時沖殺上來,不知有多少人被當場打死,混亂中的南軍已經徹底變成了無頭蒼蠅,精騎的損失一下子達到了三成。

張立馬在山坡上看得真切,又指揮著娘子軍再次裝填好彈藥,下令再次射擊,空闊的平原上無遮無掩,山坡上陡然爆出猛烈的火光,伴著響亮的齊射聲,面前的南軍又齊刷刷地撲倒了一大片,而戰馬的嘶鳴聲更大,已經開始顛簸背上的人了。

袁宇也在這昏亂的人群之中,他聲嘶力竭地慘叫著,因為他的右臂也中了一彈,他想要控制局面,然而這局面已經不是他能控制的了。大片大片的南兵撲倒在地,馬蹄踏在死尸上,死者身上流出的血又一次激射出來,已經染紅了這一片平野之上的爛泥。

此時李遠又下令射箭,燕兵萬箭齊發,直直往煙霧的騰起處拼命射箭。利箭有若暴雨一般射來,隨著“咻咻”之聲,又不知有多少人被射穿。

眼看著南兵不敵,撒丫子向南逃去,張立刻堵住他們逃竄的路李遠故意讓燕軍放開一個口子,驅使潰敗的南軍一直朝北而行,而燕軍不緊不慢地跟上,眼看著遠了就加快速度,眼看近了又放緩速度,就像是趕羊一般。

張回頭看了看這片土地,豐縣是劉邦的出身地,而沛縣又是他得了功業的地方,這一帶甚至也是曹操的鄉土,為什么他們能乘勢而起逐鹿天下,尤其是劉邦,百戰百敗,而最終克成帝業

張在馬上不知道顛簸了多少時辰,腦袋一片昏沉,放眼天邊,云霞好像都是她見過的血色了,地平面上又閃爍著的火光,像是流星一般遠去了。

“將軍,追兵!”一個眼尖的軍士指著后面大聲道。

張渾身一震,果然看到影影綽綽的旗幟,她知道這一回來追擊他們的是誰,應該是何福。

“到哪兒了?”張不知道這里是什么地方,何福比她想象中的來得快多了。

“快到臨清了!”譚廣大吼道:“不能叫他們追上!”

臨清與德州距離不遠,若是何福的軍隊將他們攔截,那很快盛庸和鐵鉉就會聞訊而出,到時候三方就會將他們包了餃子,那種情況下,當真是插翅也難逃了。

張再沒有別的信念,只能策馬奔逃,何福的軍隊在后面死死追擊,兩方之間相差不過四五里,張甚至都能清楚地聽到身后南軍的鼓噪聲。

“跑!”李遠吼道:“跑過漳衛河,咱們就安全了!”

漳衛河就是漳河和衛河河流的一段,李遠說的不錯,這里有一個元代修建的大水閘,水閘的功用是泄水擋沙,用以防淤和疏浚。因為此時黃河雖然奪淮入海,但是時時有重回海河河道的趨勢,也有分流進入漳河的,元朝興建運河的時候,在這里見了一個大水閘,疏浚河道時候就關閉閘門,使泥沙沉積在閘門外。開啟閘門的那一刻,利用水閘內外的水流落差,將沉積的泥沙沖走。

漳衛河河寬只有一百米左右,上面修建了一座不大不小的橋,燕軍從橋上過去,情急之中,也有十七八個不留心連人帶馬滾落下去的,只要掉下去就沒有救了,因為這河雖然不大,卻也有六七米深,如今更是傍晚,已然是看不清遠處了。

張臨到橋上,忽然害怕地不得了,總有一種自己也會被擠入河中的感覺,最后還是蒲察夾住了她,將她裹在自己的馬上,帶過了橋。

“快,快”李遠在河邊舉火照明,已經看到了何福的前頭部隊,他握著閘門,對掉落在后面的人馬嘶吼道。

張越過河去,借著火光一看,發現最后還沒有上橋的居然是小紅和五娘兩個,她們的戰馬嘶鳴不已,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是不肯上橋。

小紅和五娘只能下馬來,相互攙扶著上了橋。然而身后的追兵已經到來,將小紅從領子上揪起來,一下子拋到后面去,五娘一轉頭,頓時大叫一聲,就要往橋下跳。然而她也被捉住了。

李遠放下了閘門,積蓄已久的河水奔流而下,在橋上的追兵立刻撥馬而回,稍微晚一點的,就被水流卷入了河中,很快這一座小橋就被淹沒在巨浪之中了。

“李遠,”何福從對面的馬群之中走出來,一雙眼中寒星四射:“你好大的本事啊!竟然敢孤軍深入淮北,一把火,焚了朝廷的舟車糧草!”

李遠不卑不亢道:“何將軍謬贊!朝廷官軍,也常常斷我糧草,如今不過是一報還一報!”

“你這耳后有反骨的小兒,”何福罵道:“兩姓家奴,不配與我說話!”

李遠被罵倒也不生氣,只笑道:“將軍莫不是糊涂了,燕王和今上,乃是一家人,一個姓啊!”

何福又罵了幾句,張不由得哈哈笑了一聲,卻叫何福注意到她,也不由得冷笑道:“恕老夫老眼昏花,對面可是燕世子妃?”

張大大方方承認了,而何福就罵道:“原先天子使者薛巖回京,說燕王夸耀武力,閱兵卒伍之中,竟然有女人充數!我笑燕王無人可用,竟然連老幼婦孺都能差遣地了,可見失道寡助到何等地步!”

張就道:“何將軍,你不要大言不慚指斥我是妖婦,我原以為你身為先朝老臣,來到陣前,面對兩軍將士,必有高論。沒想到,竟說出如此粗鄙之語!想如今國亂歲兇,四方擾攘,天下荼毒,社稷傾危,是誰之過?我告訴你,并不是燕王的罪過,就算燕王不起兵,也必有人要揭竿而起,為什么,只因這廟堂之上,朽木為官殿陛之間,禽獸食祿以致狼心狗行之輩洶洶當朝,奴顏婢膝之徒紛紛秉政。何將軍之生平,我素有所知你官封平羌將軍,乃是因為當初出兵在外,討平蠻夷,對朝中之事,并不深知,所以助紂為虐,而不自知也!”

張說得痛快,燕軍一起鼓噪起來,南軍倒是面面相覷,若有所思。而何福見狀不由得大怒,一揮手,兩個軍士就將綁縛起來的小紅和五娘帶到了軍前。

一刀下去,兩顆頭顱就落入了滾滾的河流之中。

張從馬上跌落下來,幾乎暈厥過去,她指著收刀的何福道:“你早晚落在我手中!我定要將你這皓首匹夫,蒼髯老賊,親手殺了,方解我心頭之恨!”

(天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