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門風流

第四百九十七章 事后算總賬,偏又不消停

第四百九十七章事后算總賬,偏又不消停

阿魯臺倉皇退兵,宣府城內頓時又恢復了歌舞升平的盛世氣象。原本有些驚惶的人們都想到了宣府乃是九邊之中的第一堅城,縱使韃子打進來這兒也能安然無恙,于是商人們照樣低買高賣做生意,百姓們照樣做活掙命過日子,只有各級軍官不敢怠慢。

武安侯鄭亨時隔七年再次回歸,還是當初那種雷厲風行的性子,早上點卯絲毫不能遲,否則便是軍棍伺候,甭管是誰,挨完了還得照樣出操上值。于是,數日下來,大清早的馬蹄聲也就成了宣府城內一首常見的曲子。

而鎮守中官王冠也不好像從前那樣驕橫。徐亨已經是第三代的功臣了,而且只是個伯爵,可鄭亨卻是貨真價實隨駕起兵,靖難功臣中排行第五,除了后起之秀英國公張輔,第一代勛貴中無人能及。更讓他忌憚的是,被困興和的張越不但順利建功回還,而且還加了巡撫宣府軍務的頭銜,再也不是當初那個有名無限的督運欽差。

王冠不高興,陸豐卻是松了一口大氣。他在京師中雖然算不上天字第一號中官,但也還算是有頭有臉,再加上執掌東廠,人人都得給幾分面子,結果在宣府竟是處處掣肘。錦衣衛費了老大的功夫才能指揮得動不說,猶如梳篦一般把整個宣府梳理了一遍,最后卻是地痞流氓抓了一堆,要抓的間諜一個都沒有,還得成天面對陰陽怪氣的海壽。

這天巳時二刻,任由程九給自己穿上那件大紅緞繡麒麟服,戴上貂皮暖帽,他就揣著銅手爐出門上了車,心里盤算著見了張越應當怎么說。他已經派人給袁方送信了,想必那個最會做人的錦衣衛指揮使能夠想想辦法,只要把這里衛所的人調走幾個,再塞進來幾個精干的,趁著如今軍務消停了,他就不信不能把這宣府的天給翻過來。更何況,不是還有張越么?

想到這里,他不由得意洋洋地輕聲哼唱了起來:“子弟每是個茅草崗沙土窩初生的兔羔兒乍向圍場上走,我是個經籠罩受索網蒼翎毛老野雞蹅蹅的陣馬兒熟。經了些窩弓冷箭镴槍頭,不曾落人后,恰不道‘人到中年萬事休’,我怎肯虛度了春秋!”

聽著這荒腔走板的歌詞,程九差點忍不住笑出了聲,好容易按捺住,他便湊趣地問道:“公公今兒個興致可是好,前幾日您還覺著大清早出門太冷咧!”

“今日不同往時,你懂不懂?”陸豐隨手拿起手套往程九的頭上一拍,這才嘿嘿笑道,“眼看錦衣衛的精兵強將就要到了,張越又要回來巡撫宣府,咱家怎么不高興?海壽那個陰陽怪氣的家伙這回得滾蛋了,沒有了這個撐腰的,咱家看王冠能翻出天去!”

“可小張大人只是巡撫軍務……”

“王冠乃是欽命的鎮守中官,只要巡撫軍務,張越照舊有的是和他打交道的機會!”早就盤算仔細的陸豐懶洋洋地靠在柔軟的青花坐墊上,漫不經心地說,“雖說宣府的錦衣衛沒幾個好東西,但咱家大把銀子撒下去,照樣能砸出些水花來。要是咱家沒弄錯,這回張越剛剛到興和,韃子大軍就忽然圍城,這未必是巧合。要真是王冠干的好事,那他就等著和黃儼一個下場好了!張越看著溫文和煦,骨子里卻是狠角色,不是有句話叫事后算總賬么?”

程九心里卻不以為然,可是,瞥見陸豐那眼睛里閃動的兇光,他便立刻裝起了糊涂。看這樣子,這位主兒在宣府這些時日被壓制得狠了,恐怕打算即便不是也要硬栽贓。話說回來,誰讓那位鎮守太監屁股后頭不干凈?

張越這一次輕車簡從打宣府回來,自然比上次押運輜重往那里去快了許多。然而,由于冰天雪地里圍城十幾天,如今一根弦松下來,馬車走了不多久他就覺得有些發熱,服過隨身帶的丸藥之后仍是昏昏沉沉。隨車的連生連虎見狀不妙,都比當初守城那節骨眼上還緊張,連忙去請示了同行的海壽,于是在萬全耽擱一晚瞧了大夫,又服侍張越洗了一個熱水澡,次日一早方才再次上路。

由于張越平日很少生病,連家兄弟壓根沒機會伺候病人,在車上只能一遍遍地擰著毛巾,還得顧忌車內燒著腳爐手爐得通風。直到宣府城在望,連生方才松了一口氣,遂輕輕推了張越一把:“少爺,您可好些了?宣府已經要到了,不如進城之后別急著見那些大人。”

“頂多就是感染了風寒,哪里就連人都見不得!”

昏昏沉沉睡了一路,張越覺著人精神了些,于是便半坐起了身子,又吩咐道:“回頭煮一碗紅糖姜湯趁熱服下去,捂著被子發一身汗就完了。也就是前些日子緊張太過,如今應景兒全都發作了出來,不礙事。你們都記著,回頭不許對人說我病了,沒來由為這點小事讓別人操心。撐著見完了人,等回了地方一覺睡到明兒個天亮!”

“別說少爺您在興和遭了那么大的危險,就是昨晚上在萬全洗下來的水和黃泥湯似的,要是家里人知道了,少奶奶固然不說,太太到時候肯定要火冒三丈!小的和大哥有幾個膽子,回去敢對人說您曾經生過病?”

連虎苦笑著從一旁找出了那件錦袍,張羅著給張越穿上身,又手忙腳亂地梳頭結發戴烏紗帽,到最后忍不住又抱怨了一聲,“要是像上次下江南那樣能帶丫頭就好了,無論是靈犀姐姐還是其它哪位姐姐,總比咱們伺候得周到!”

“都給我閉嘴,這是公務,不是踏青郊游!”

沒好氣地呵斥了這一對活寶兩兄弟,張越就再也不去理會他們,心想幸好昨夜在萬全停留了一夜,否則他那副蓬頭垢臉的樣子簡直沒法出去見人。整理了一下袍子的下擺,他不由得端詳了片刻這件大團花紋的錦袍。不得不說,皇帝在賞賜東西這上頭從來不吝惜,偏生在實質性的名義上吝嗇得很,這次給一個巡撫的頭銜都已經是難得。

由于孟俊公務在身,得和宣府左衛指揮使越嘉遠暫時停留在興和,所以這一行就是周百齡率剩余的京營衛士護送張越和海壽回來,而其他傷員等則是等天氣轉暖再送往萬全。這會兒一行人剛剛抵達宣府北門,就有早就等在這里的人迎了上來。相比總兵衙門的幾個軍官,陸豐的那一身麒麟服極其扎眼,仿佛在對所有人炫耀我是東廠督公我是天子心腹。

海壽看到一身鮮亮的陸豐,心里頭大不是滋味,再加上他只是負責把張越送到宣府,此時甚至連進城停留一會都沒興趣,索性打了個招呼之后就帶著隨從風馳電掣徑直趕回京師。沒了這個礙眼的,陸豐自然更是連避嫌都省事了,笑得連眼睛都瞇縫了起來。

“聽到你平安回來,咱家特意起了個大早,在這風地里足足等了你一個時辰。知道中午大約武安侯另有安排,咱家晚上還包了個好地方,為你接風洗塵,順便壓驚。自然,還有幾句要緊話和你說!”

這前頭的都是廢話,最后一句才是最要緊的,因此張越也沒多猶豫,爽快地答應了下來。自打從俘虜口中得知什么諜報說興和堡內有數萬石糧食之后,他心里頭就有一個大疙瘩,隨著時間的推移,這疙瘩更是化成了一股不住往上竄的邪火。

興和的事情暫時算是完了,若是不算總賬,別說他對不起自己,也對不起那些死難的將士!而且,王喚的死難和被人潑臟水之間要說沒有關聯,他是死也也不相信!

由于新官上任,再加上品階輩分都在張越之上,武安侯鄭亨自然不會矯情地親自到城門口去接人,只是得知人到了的時候,到總兵府的二門迎了迎。兩家原本就是隔壁,他又曾經是后軍都督府的都督,和張越是朝會常見下直常見就是出門也常見,可說是熟得不能再熟了。當下張越一拜,他便立刻將其扶了起來。

“旁的話我也不多說,既然皇上讓你巡撫宣府軍務,我給你兩天時間休整。兩天之后,宣府教場要大閱宣府三鎮、萬全左右衛、懷來衛、懷安衛,大約七萬人,這一整天都是站著。之后還有糧儲、軍備、屯田等等事情,都是和軍務有關,怕是你得忙一個倒仰。”

陸豐在旁邊插不上話,略一思忖便笑咪咪地找個借口先走了,臨走時還不忘朝張越打了個眼色。他這一走,鄭亨就更加沒了顧忌,于是便端起了長輩的做派:“頭一回上戰場能有你這樣的表現,已經算是不錯了,要不是你絆住了阿魯臺,恐怕瓦剌也不會派使節過來,壞事也不至于變成好事。看你臉色不好,大約是受寒了,待會你先喝上一碗姜湯,中午我讓廚子特意做了些暖胃的家常菜,我還另外有事情和你說!”

午飯便擺在總兵府的小花廳。喝下一碗姜湯的張越已經是舒乏了許多,面對廚子做的那大碗大盆的家常菜,他亦是胃口極好大快朵頤。杯盤狼藉之際,鄭亨卻忽然開口說道:“你既然巡撫宣府,有些事我得和你通個氣。前頭有人告密,說是王冠暗自將宣府軍情送與東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