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門風流

第六百一十八章 多事之秋

奐庸的老子是條頂天立地的漢子。永樂八年的北征之前,恰是一場陷落了三十萬將士,自大明建國以來就從未有過的空前大敗。一時間。哪怕領軍的乃是在北平防御蒙元十幾年,靖難時又親自領兵上陣的永樂天子,隨軍的將士仍然有不少都是心中惴惴然。可他的老子出征前卻是自信滿滿,對妻兒說一定能平安回來。結果,那個豪爽的父親葬在了那塊廣袤的草原上,手下不但葬送了十幾條蒙古數子,臨死還拖了一個王子陪葬。盡管莫庸這個當兒子的至今也不知道那個王子是誰。

“豐!”

使勁和一個同伴碰了一杯,莫庸便舉杯一飲而盡,旋即痛快地一抹嘴,抓起面前的那個肥得流油的雞腿就大啃了起來,心里卻在想著張越那天晚上說的話。被人這么狠狠教刮了一頓,他心里自然憋著一股莫大的火氣,可人家那毫不留情的罵聲直到眼下還在他耳邊打轉。沒出息。連馬賊那一關也過不毒,送死,,他拿人家當寇仇,一門心思遷怒于張超,結果倒好,人家根本不屬于報復他,連走的時候都不曾多瞧他一眼,根本不在乎箭是誰射的!

“他娘的,他憑什么瞧不起咱們!”

這突如其來的暴喝讓其他人都嚇了一跳,一時間,不管是吃酒的還是夾菜的,個個都放下了手中的筷子,更有人則是不安地撫摸著那天一場駭人夢魘后留下的痕跡,幾乎全都是臉色發青。好一眸子,一個瘦小的軍官才大聲嚷嚷道:“他幫得了張超一次,幫不了第二次,要不咱們叫上更多的人,狠狠收拾那小子一番,也好解解這股悶氣?”

“笨蛋,還去招惹,咱們這兒最大的也就是斤小指揮全事,惹出了大事,就算咱們的老子或是叔伯也未必能幫著收場,再說了,上次丟的臉還不夠么?”說著話的是一個面相粗豪的年輕人,他一巴掌拍在桌子上,霍地站起身來,“人爭一口氣,以后我不想讓人用那種眼神看我!老子也是從小被叔爺逼著練武的。只是后頭懈怠了,可老子就不信這輩子不能出頭,一直得這么混著!今兒斤。是最后一趟鬼混,回去之后。老子就申請……調開平!”

說完這話,他一把撈起桌子上的酒杯,惡狠狠地重重摔在地上。隨著那咣當一聲,他向座上其他人拱了拱手,隨即頭也不回地向門外走去。眾人全都被這突如其來的一幕給驚呆了,就連已經習慣了這些少爺軍官們做派的酒館掌柜也嚇得一哆嗦,差點坐在了地上。

“這死家伙發得什么無名火!去開平送死,憑什么?老子的大哥就憑著比我大三歲,這會兒已經是舒舒服服的京衛指揮使,我卻還是個百戶。呸,泰寧侯下獄死了,我那個大表哥眼看就要襲爵了,他的日子更痛快,要說享福,他們豈不是比我更享福?莫哥,雖說那天確實被整慘了,可咱們還愕謝你,要不是你告訴我們那回事,我們還被蒙在鼓里!咱們已經夠倒霉了,憑什么連僅有的活路也得被人算計?”

此人這么一說,店堂里頓時又鬧騰了起來。然而,莫庸卻仍是只顧著低頭喝酒,壓根不吭聲。幾個家里頭有勛貴親戚的年輕軍官都很是抱怨了一陣,最后見實在無趣。便三三兩兩散開了,各自留下了份子錢。也不知道坐了多久,灌了無數黃湯的莫庸弈才站起身來,把剩下聯帳全都結清了,這才搖搖晃晃出了門去。

這會兒太陽已經偏西,染得天際一片火紅,那光芒雖說比白天柔和了許多,卻仍然有些刺眼,莫庸盯著那一輪眼看就要消失的紅日看了好一會兒,終于支撐不住,遂移開了目光。他老子出征的時候也是世官。可那是不曾實授的百戶,等戰死之后,兵部記功記勛,留給家里的撫恤到是沒有多少,但他卻因那份大功承恩授了指揮全事。

這是老子留給他最值得紀念的東西。絕不能讓人奪走!

張開嘴想要嘶吼的他卻是怎么也叫不出聲,最后只能頹然低頭前行。跌跌撞撞出了這條街,已經不辨東西南北的他七拐八繞走了一會,終于腳底發軟坐在了地上。背靠著冰冷的墻壁,他大口大口吸了幾口氣。目光便定格在了逐漸失去光輝的天空上,已經有些麻木的腦子又想起了張越。

那家伙姓張,家里的親戚里頭還有兩個勛貴,,只不過,疼任何一個爵位,怕是都落不著。他是為著這個不忿,才要和他們這些世官過不去?不可能啊,那小子文官當得好好的,功勛左一個右一斤。。走夭子駕前的紅人。不過。這幾天他悄悄讓人去京里槽”幾,之前的消息仿佛并非有假,可既然如此。人家為什么否認,他娘的,他生來不喜歡動腦子,為什么偏偏要讓他想這些!

“莫小弟,真卜弟?”

聽到耳畔傳來的這個聲音,莫庸便沒好氣地睜開了眼睛。只是眼下酒意已經深了,他只能約摸看清面前這個灰衣蒼是某天一同喝過酒的。那消息也是這家伙透露的。想起自己就是那天義憤填膺地回來之后去找張超,之后吃了大苦頭,繼而更是把事情越鬧越大,他不禁瞇起了眼睛,語氣不善地質問道:“你,你來干什么?還,還嫌害我害的不夠么?”

“莫小弟這是什么話,我怎么會害你?。那人忙著攙扶莫庸,見實在沒法把人拖起來,便訕訕地放棄了這個無用的舉動,又強笑道,“我只是聽說那天你們在人手底下吃了虧。那個張越可是養了幾個很得力的護衛,你們吃一塹長一智,以后別惹上他。人家是寵臣,那前程正好著呢,要是硬碰那就是雞蛋碰石頭

“呸,他是雞蛋,我是石頭!”已經醉醺醺的莫庸一口打斷了對方的話,又結結巴巴地說,“他,他說要調大伙一塊去瓦刺,結,結果人就都嚇著了。可,,可我末了想套,”套他的話,他卻諷刺說不”不帶咱們去送死,,呸,瞧,瞧不起咱們

聽莫庸的話語越來越斷斷續續。越來越聽不清楚,那人仍是耐心地套著話,等到人頭一歪呼呼睡了過去,他才站起身來,輕輕拍了拍巴掌。右手輕輕探到了背后。然而,只是一觸到那冰冷的東西,他就縮回了手。

殺了這個家伙斷絕了別人探查的路,這固然容易,但結果卻可能引來更多的追查,這樣反而是此地無銀三百兩。畢竟,這就算是嫁禍。那也太拙劣了。而且要是按照之前上頭透露的某種意思,錦衣衛也和張家有什么牽扯,那就更危險了。

想到這里,他就往后頭悄悄退了兩步,悄悄閃出了巷子。等到確認外頭的大街上并沒有人注意自己。他這才露出了施施然的模樣,大搖大擺地往另一邊去了。這人才網走沒多遠,一邊某斤小路邊擺攤的小小販就站起身來往那個方向張望,旋即就提著大籃子匆匆忙忙追了上去。只是,在快要接近的時候,他卻加快了步子超了過去,徑直走入了一旁的小飯館,點頭哈腰地對里頭的掌柜說起了話。于是,原本已經有所警惕的灰衣人便再也沒注意這些。只顧著繼續向前,絲毫沒注意到那店堂中又出來了一個手提食盒的伙計。

傍晚,從衙門回到家中的張越就從胡七口中得到了那灰衣人的下落。對于錦衣衛的效率,他自然絲毫不意外,卻沒料到那人只是徑直回家,根本沒有和任何人聯系。再想起今日趙租見他的時候,暗示過瓦刺之事是李慶一心促成的,讓他以后小心,他不禁覺得異常煩躁。

如今本就是多事之秋,諸事千頭萬緒,這些老大人們還有心思爭權奪利,就不能省省心么?

“這件事情就交給你了。”

盡管只是一句簡簡單單的話,但胡七自是知道這便是全權放手的意思,連忙滿口答應了下來。只他今日來還有另一件要緊的事,當即就壓低了聲音說:“少爺前頭交待的詹事府那件事,我已經探查清楚了。那個皂隸壓根不是為了什么藏起墨寶好換錢,而是受人指使。要不是我用了些手段,恐怕還得被他蒙混過去,這小子竟然敢聲稱是錦衣衛的眼線。薦直是膽大包天。結果只用了一道刑,他就完全癱軟了下來,只可惜他也不知道主使人是誰!”

“他竟然聲稱是錦衣衛?”張越一驚之下,心中隨即有所悟,“此事還是你去查。不過,既然對方連綿衣衛也敢構陷,恐怕是別有居心。你請袁大人多加小心。”

交待完了這些事情,胡七就離開了自省齋,張越件是坐了下來,將近來發生的一件件事情羅列在紙上,繼而便陷入了沉思。

然而,還沒等他想出個所以然來。外頭就傳來了一陣砰砰砰的敲門聲,緊跟著就是連虎的大嗓門。

“少爺,少奶奶剛剛從杜府回來了,她說有要緊事,讓您趕緊回房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