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語里提及真,慧珠不自覺慢了語,悄視真兩眼,猶豫道:“爺在奴婢請求前,是以有所打算,也是憐惜寶蓮而至。如此,奴婢離京前往鄉間照顧寶蓮,更是應當。”說完,慧珠頭低低的伏于好面,雙目死閉,身體不自然緊縮顫抖。
康熙帝意哈不明的“哦”了一聲,這聲卻如一把鐵錘重重的敲打在了慧珠心頭,讓她肝膽俱震,強烈的后悔之意蔓延全身,空白的腦海里只映現出四字——弄巧成拙。
就在慧珠陷入深深悔意懼怕之時,身上的壓迫力漸漸移開,滯緩的呼吸慢慢恢復暢通,她知道康熙帝已把收回視線,心下長長吐出一口氣悶,可緊繃的神經微懈的瞬間,又緊張了起來。
這時,只聽康熙帝蒼老卻沉穩的聲音遠遠的隨著徐徐夜風飄散過來:“老四,你敬兄長,憐幼弟,嚴子嗣……不過朕現在才知道,你也愛憐稚女,嗯?”
真低垂的眸光閃過深幽,短暫的沉默了幾許,推開座椅,雙手抱拳道:“皇阿瑪,兒臣……”康熙帝突然豪邁大笑,打斷真脫口之言,似悅然道:“朕隨口一問,你倒不必認真作答,再說不是有老話,女兒是父親掌中寶,好了,你回座吧。”真不知作何想法,聽了康熙帝的話,也不再多言一詞,直接重新歸坐。
康熙帝微瞇眼眸看向慧珠,如慈祥老人般問了慧珠母女倆在庭院的生活,又頗似興味的詢問了那里的鄉野景色后,連連笑道:“有福之人,你果真是有福之人。”慧珠一聽,不明康熙帝話里是何意,竟突如其來的道這一句話,實屬百思不得其解。
康熙帝好似未見眾人眼里的疑惑,猶自開口道:“李音達,扶鈕祜祿氏過來,她跪了許久,朕倒是忘了。”李德全頷應了,手里的拂塵一甩,幾個快步行至慧珠眼前,下垂的雙眼笑成一條隙縫樂呵呵的看著慧珠,笑道:“還請鈕祜祿福晉起身。”
慧珠哪敢讓李德全躬身相扶,忙不迭雙手撐地起身,不想雙膝跪的
太久,早巳麻木,剛一站起身,一個翹起,直直往下倒截,幸得李德
全哏疾手快的伸手攙扶,堪堪站穩身子。無法,慧珠只得由著李德全
扶著小心翼翼的回到位上坐下,又再三言謝過李德全,這才緩過氣息
康熙帝目光一直到慧珠落座方休,眼見慧珠這般微顯狼狽的模樣,卻是龍顏大悅,又一次哈哈大笑,引得眾人疑惑詫異。好在后面康熙帝未再問及任何話,只與真兩父子把酒臨風,月色迷茫下賞花閑談,甚為融洽,直至茂時將闌(晚上九點),才一臉盡興的擺駕離開。
真攜慧珠、弘歷弘晝哥倆與園門外恭送康熙帝離開,至御駕消失于花茫夜色中,方禮畢起身。
慧珠跟在真身后起身,見真背手而立,不予言語的注視前方,筆直的背景在園門前幽煌的燈火下,顯得孤傲冷然,又有別樣的陰沉。慧珠望著眼前的背影,陰冷之氣越來越烈,不由鼻尖滲有微微冷汗,牽著弘歷的手不覺用力,左腳自然而然的欲往后退。
“時辰不早了,你今晚就留在園子里,弘歷、弘晝你們也留宿園子。”真驀的轉身吩咐。慧珠后退的動作僵住,未去迎視夜幕下真如炬的目光,便低頭蹲安道:“是。”弘歷、弘晝哥倆對慧珠的留下心底歡喜,對視一眼后,亦恭敬應是。
關了園門,回到院子,侍人早已備好去了亮燈,寢房里也燃了香薰,鋪了床榻。慧珠見之,不便多留弘歷哥倆,簡單的問了幾句近來的生活小事,就讓哥倆下去睡下。
一時,小祿子領著丫鬟太監退下,慧珠絞了棉巾侍候真凈面,心里本想問下今日之事,但轉念一想,真是何人,若他不想說,問了也是無用,何苦自找不快。打定主意后,慧珠也就緘默不言,唯仔細的服付真盥洗瀨罷了。
真盥漱畢,見慧珠收拾水盆出去,出言阻止道:“你去做何?留著明早有奴才收拾。”聽后,慧珠輕應了一聲,又將水盆放回木架子上。
此時,真似是起了談興,問道:“福晉說你這月將回府,你是怎樣打算的?”真從木架回到閑榻旁,一面為真寬衣脫鞋,一面不假思索的答道:“妾已收拾了行裝,準備明日午時就回府。”
真皺皺眉頭,呢喃自語道:“這么快?”慧珠抬眼欲答,只聽真又道:“進了四月,天也開始熱了,鄉間比起來京里涼快甚多,你又甚喜那地,不如……”話言過半,略想片刻,沉吟道:“不如你和寶蓮在住些時日,等暑熱過了,再回府吧。”
聞言,慧珠當下抬頭直望向真,屋里昏黃暗淡,一時間,真面龐模糊,分明的棱角,深邃的幽瞳,薄薄的雙唇,皆是混沌不清。
真任由慧珠盯視,半響,雙唇微動:“你想回府?”略含清冷的嗓音在靜謐的深夜里,顯得極尤為涼薄冰冷,慧珠不覺寒意來襲,人卻省過神,忙挪開視線,手腳麻利的為真脫了黑靴,心里也極快的有了想法,王府內宅只有區區一個偏角,她更愛庭院生活,既然真都讓她多留幾月,她豈會不愿意,可烏喇那拉氏那已給了回話,還有她的弘歷也身在王府,她又怎能自私的逃避。
昏暗夜里,真不容錯過慧珠絲毫神色變化,遂在慧珠尚未組織起言語時,已給了回答:“府里,我自會派人去回了消息,這點你無須多想。至于弘歷他……”慧珠正專心聽著,卻見真不再提及,上榻另道:“安置吧,時辰不早了。”
慧珠兀自雙眼圓睜,微張雙唇,看著真上榻躺下,然后閉目入睡,未再言及弘歷一字。如此,慧珠只得癟嗒了下嘴,咽下所有情緒,稍顯不干地瞪了眼背向她的人,轉身吹熄了燈,也跟著脫鞋上榻,放簾睡下。
躺下后,慧珠背脊一觸及軟香的被褥,疲倦困乏齊齊涌來,不知所感,一覺天明。慧珠睜眼一看,見晨曦進屋,幔帳外丫環手捧盥洗之物敬候,忙坐起身,低呼道:“這大早上了。”
小祿子聽慧珠言語,對著重重幔帳打了個千兒道:“鈕祜祿福晉,時辰剛好,未有晚起。弘歷、弘晝兩位阿哥也剛收拾妥當,在外間等著給爺和您請安,并用早飯。”言畢,見床榻后真也是坐起身,忙吩咐了丫環打開簾子伺候真、慧珠二人梳洗。
因弘歷、弘晝他們要去上書房,慧珠只簡單的收拾了下,就和真去了上房。弘歷哥倆坐在側邊椅上等豐,見了來人,忙起身站立,至他們在炕席左右坐下,方行至眼前,跪地請安道:“兒子弘歷(弘晝)請阿瑪大安,額娘(鈕額娘)大安。”
慧珠夜里睡的安穩,昨夜緊張的情緒消失不少,又想著還要在庭院小住,不能常見弘歷,心有愧疚,竟越過真,率先出聲讓弘歷哥倆起來,拉著弘歷問長問短。真對慧珠的越矩,也沒說什么,另開口吩咐廚房擺飯。
不一會兒,飯食上桌,慧珠分別給真父子三人盛了碗豆漿,對著皺著一張臉的弘晝笑道:“早上喝豆漿比喝杏仁茶好,你呀,就將就著喝了。”弘晝臉皺的更厲害了,端著碗就是不喝,忽瞟見真雙目一沉,不悅的瞪過來,頓時嚇得二話不說,仰了脖子,“咕噥”幾下便是下肚。慧珠見弘晝一副少年心性,原本擱在心里的煩愁消了不少,也有調笑心思:“慢著點,又沒人和你搶。”說著,忙是拿了棉巾遞給弘晝擦拭嘴角。
屋內正一片溫馨之際,只見簾子一撩,兩個有品級的太監前來稟話道:“萬歲爺口諭,弘歷阿哥深得朕意,從今日起不必再上書房,一切生活食宿,功課學識,皆有朕育。”話落,一屋眾人俱怔。
慧珠弘歷母子面面相覷,一瞬不瞬的盯著彼此,有些消化不了這話的意思。慧珠心里更是千翻百轉,以前弘歷被接去宮里小住,不是陪太后,就是后面被德妃所養。可現在按這話里的意思,康熙帝是要親自撫養弘歷,同食同宿,還要教之功課,較之當年的廢太子仍,也不過如此。現下,康熙帝如此所為,又是何意?
倏的,慧珠憶起一事,昨晚真言及弘歷的安排,不置一詞,可是他已經有所察覺弘歷會被接進宮里。
想到這里,不由側目向真看,只見真面色如常,一派鎮定,只是后背的兩手有手指微微磨蹭,慧珠霎時明白,真對于康熙帝的口諭也是吃驚!
正想著,便見真已不再兩手后背,伸出一手稍是微抬,應承道:“嗯,你們去回旨吧,弘歷收拾些物什,隨后我親自送他去皇阿瑪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