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美味佳人

第八十九章 菊花銀蛇羹

木桌上的小陶罐空空如也,劉娟兒挖起最后一點胡蘿卜鲊,就著熱乎乎稀粥咽下,而后開心地一抹嘴,對胡氏連連點頭:“娘,真的太好吃了!這胡蘿卜鲊比起咱家的辣胡蘿卜線,真是有過之而無不及!”她今日在李家只吃了一肚子氣回來,這會子遇到如此鮮美的胡蘿卜鲊,幾乎包圓吞了個干凈。

胡氏收走她的空碗,不好意思地看了眼靜立一旁的木臉漢子。劉樹強和虎子也一臉哭笑不得的表情,覺得自家女兒(妹子)一口氣把人家帶來的東西吃了個精光,實在有點丟臉……

劉娟兒輕輕一哼,對虎子撇撇嘴“干嘛呀,嫌我丟臉呀?自己做的美味有人欣賞,對于做美食的人來說,可是莫大的贊美呢!對吧,叔?”

那漢子木然地點了點頭,只拿眼瞅著劉樹強,似乎她女兒的表現已經能說明一切,那么,劉家作坊是否需要雇傭這么一個做鲊的高手呢?關于這個問題,劉樹強和虎子心里都沒底,虎子一臉猶豫地看著那漢子,輕聲問:“怎么稱呼?”

“我姓顧,單名一個里,我家世代都是經營鲊鋪子討生活的。”顧里摸摸鼻子,簡明扼要地說“但從來沒做過辣鲊,所以我想來跟著東家做。”

劉娟眨眨眼,一臉好奇地問:“顧叔,你家不是有鋪子么?現在辣椒也買得到,雖然有點貴,但你也可以買一點來試著做辣鲊呀?”

顧里木著臉抓了抓后腦勺,似是有些不好意思地說:“我做過,不管怎么做都沒有你們作坊的口感好……閨女,叔也不瞞你,為這個,我已經好長時間睡不著覺了,就想知道怎么能做出美味的辣鲊來!不然覺得對不起祖宗……”

劉樹強一臉難色地接口道:“大兄弟,不瞞你說,咱家的做法是不好透露給外人知道的,咱和如鮮菜鋪子有契約,這要是違背了,咱可就要抬不起頭了!”

顧里飛快地抬起頭,從懷中摸出一張契紙,雙手呈到劉樹強面前,低聲道:“東家別擔心,我就是想知道怎么能做好吃的辣鲊!您看,我已經把鋪子給兌出去了!我也可以和您簽身契,五年十年都成!我要是把方子傳出去,您要么告官抓我,要么讓我賠銀子!我、我、我把家里的房契也給您這邊壓著!”

“別別別……”劉樹強見他幾乎要跪下,忙將他扶了一把,心里軟融融的。

劉娟兒笑瞇瞇地站在一旁,她很喜歡這種“癡人”,比如用糍粑沾墨水的讀書人,比如拿木屑當外衣的大匠……這種人性格或許有些古怪,但對于自己著迷的事務是寧愿不顧性命也要追逐的!那種癡迷的精神絕非常人可比!

在前世,劉愛娟曾經對一個年輕英俊的西餐廳主廚有好感,那哥們兒癡迷意大利料理,好不容易約出來見面,結果人家開口閉口就是番茄和松露菌……

“這樣吧,顧兄弟,這畢竟不是小事!你今兒先回去,容咱們一家商量一宿!明兒來給你答復,你說成不?”劉樹強見顧里的態度堅定又誠懇,想了想自家作坊確實需要人手,便沒把話說死。

顧里木著臉點點頭,硬把那房契塞到劉樹強手里,又對虎子點點頭,劉娟兒蹬蹬地跑到他身邊,抬著小臉笑道:“顧叔的你名字真好聽,很有詩意!”

顧里一臉茫然地摸摸后腦勺,低聲道:“我爹說想讓我以后時時刻刻都能顧著家里的大大小小,所以就取了名字叫顧里……”

劉娟兒絕倒……你、你為啥不叫顧家啊啊啊?白瞎了這么小言的名字!!!

顧里似乎天生就是個不茍言笑的人,他只對劉娟兒扯了扯嘴角,便轉身匆匆疾走,不一會兒就消失在夜色中。

這邊劉娟兒還在抓狂,那邊劉樹強、胡氏、虎子三人已經在小廚房商量開來。

“他娘,你覺著咋樣?咱現在確實忙不過來,如鮮菜鋪那邊越催越急!”

“哎喲,他爹,我這心里不踏實呀!咱也不知道人家的底細,他家既然是鲊貨世家,哪能真的丟開自己的生意呢?我怕就是專門來偷師的……”

“我看他挺老實的,咱現在忙得連喘口氣的機會都沒有,天長日久的也不是個事啊!你一個婦道人家,又要打理家務又要做辣貨,累出病來可怎么好?”

胡氏被說到了心坎里,頓時有些感動地看著自己男人,女兒還小,需要花費心思教養,兒子也大了,再過兩年也該成家了……

虎子見爹娘都不做聲,便在一邊接口道:“爹,娘,你們也別爭了,我看還是簽契的好,防人之心不可無。契紙上寫明不許外露咱們的腌制法子,違者不止趕出去,還須賠償一定的銀錢。這樣咱家心里也有底一些,你們說呢?”

“爹,就讓顧叔留下吧!”劉娟兒一進小廚房就聽到虎子的提議,滿心贊嘆地說“我哥說的挺有道理呀!而且顧叔來了就能上手做工,這還不好么?”

胡氏許是覺得兒女說的有道理,便柔柔笑著對劉樹強點了點頭,劉樹強見家人都不反對,便一錘定音地說:“成!我明兒就帶顧兄弟去保長那邊簽契!”

想到有了幫工以后可以輕松一些,劉娟兒心中甚喜,晚上躲在小房間的竹床上舉著蠟燭偷偷翻閱《百粥湯冊》,打算明兒得空就去探望她的善娘師傅。

一夜無話,第二日劉樹強一家人照舊早起。

胡氏端著一盆洗臉的廢水一路朝院外走去,她是怕作坊門臉外留有異味,打算用廢水沖一沖。胡氏兩手不得空,便伸腿輕輕踢開院門,剛要邁出去,卻被門口一個黑黢黢的人影下了一跳。

“哎喲!這是誰睡在我家門口?”胡氏驚魂不定地縮進院子,險些打翻了手中的水盆。院子里的劉樹強和虎子聽到聲音,褂子都沒穿好就跑了出來。

只見顧里抬起亂糟糟的腦袋,木著臉低聲道:“對不住,嚇著東家娘子了……”

“大兄弟,你、你就在這門外過了一宿?”劉樹強見他滿臉疲態,身上還穿著昨日的粗布衣褲,頓時有點不知所措,他從沒見過如此執著之人。

顧里摸抓著自己的亂發,哼哼著說:“我……我不是不回去,是因為昨兒走的時候天色晚了,我想著東街已經閉市了,要回去也怪麻煩的……”

虎子忙幾步走上前去,一邊將顧里拉進院子,一邊哭笑不得地說:“顧叔,你咋也不叫咱們一聲?還怕咱家沒地方過夜?”

顧里吶吶地說不出話來,就著胡氏手中盆子里的廢水擦了把手,又將濕手在自己的褲腿上擦干,抬頭對劉樹強問:“東家可商量好了?我現在就可以動手做事嗎?”說著,他又一拍自己腦門,自言自語道“對了,先該打掃鋪子!”

“顧叔,你別急。”劉娟兒蹬蹬的跑過來,小臉潔白光溜,還帶著幾分熱氣“先跟咱家一塊吃早點吧!不吃飽咋干活呀?”

“沒事,不餓,想到能做辣鲊我就不餓了……”顧里對她扯了扯嘴角,本來呆滯的雙眼里突然迸發出熱情的光芒。

見他如此發癡,劉樹強父子又笑著打趣了幾句,拖著他去小廚房吃早點。

胡氏轉出門去倒了廢水,回頭只見劉娟兒亦步亦趨地跟在她后頭,滿臉調皮的笑道:“娘,這下你可輕松了,惹來這么個大徒弟!”

“去!胡說啥呢?”胡氏嗔怪地點了點她的小鼻子,一臉認真地說“記著可別在人家面前亂說話!咱也就是占了辣椒的便宜,人家可是幾代傳下來的鲊手藝,咱可不能把當個伙計看待!”

劉娟兒嘻嘻一笑,躲在她懷里說:“我知道,娘,我想去看看善婆婆。”

吃過早點,劉家作坊正式開工。

一進到作坊里,那顧里猶如變了個人似的,只飛快地在鋪子里走了一遭,就掃了地、灑了水、將案板桌椅都擦的光可鑒人,胡氏抱著掃把都沒反應過來,顧里已經哼哧哼哧地將洗好的菜蔬和鮮肉抱到案板邊,手中砍刀如飛,一茬接一茬地收拾,沒過一會兒就處理好了一大堆待腌的菜和肉。

劉樹強和虎子專門負責洗菜摘菜和處理廢皮肉筋,兩人平時總是忙得抬不起頭,卻見顧里如此麻利能干,虎子都看呆了,一不留神將手中青瓜削成了兩半。

“東家娘子,請您下料。”顧里側身將胡氏讓到案桌旁,雙目灼灼,一臉狂熱地盯著胡氏的動作。

胡氏被他盯得滿身不自在,尷尬地抿了抿頭發,剛要將手伸入辣椒粉的罐子中,卻被身后冒出來的劉娟兒一把兜住。

劉娟兒眨巴著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一臉甜笑著說:“娘,你剛剛掃了地還沒洗手呢!不洗手可不能下料呀!”

胡氏一拍腦門,忙轉身去水盆處洗手,那顧里只覷眼盯著她看,隨著她的動作來回轉移視線,仿佛將兩個眼珠子粘在了胡氏身上,看得一邊的劉樹強滿心不是滋味。虎子只覺得好笑,便用眼神安慰老爹不要在意。

趁著胡氏走開,劉娟兒飛快抓起一把辣椒粉灑在面前的白蘿卜片上。

衣衫隨著她的動作輕響,顧里猛地回頭,一臉詫異地瞪著劉娟兒,看著看著,他心中大震,就跟見了鬼似的打起擺子來。

午后的馬蹄胡同靜悄悄的,陽光灑在胡同盡頭的小路上,落滿點點光斑。

劉娟兒挎著小包袱走在胡同里,身上穿著胡氏從成衣鋪子里買來的小男娃衣服,這衣服比虎子的舊衣要來的合身得體,湛藍挺括的布料,腰身扎成一掌大小,襯著劉娟兒粉白的小臉,顯得活潑又精神。

“大蔥,小蔥!”劉娟兒一眼看到兩個俯在門外的小丫頭,笑嘻嘻地迎了上去。小蔥扭過頭,露出蒼白的小臉和黑溜溜的大眼睛,眼中猶帶著驚懼之色。

“這是咋了?”劉娟兒看著不對,忙疾步跑去,一把摟住小蔥瘦弱的肩膀,抬眼看著大蔥問:“咋回事?是不是有人來欺負你們?”

大蔥的臉色也不太好看,她抬起擰著小汗巾子的手在胸口順了幾道氣,聲如蚊吶地說:“怕死我了,奶在做蛇羹,那蛇可嚇人了……”

蛇羹?好東西!劉娟兒眼前一亮,笑嘻嘻地推了大蔥一把“你們可真膽小,蛇羹可好吃了!尤其是用新鮮的蛇肉來做,味道別提有多美了!更別說我師傅最擅長做羹湯……等等,你們奶的眼睛看不見,她怎么殺的蛇?

小蔥打了個寒戰,指著微開的門縫說:“是、是麻球帶頭,他們一起砸死的蛇!饅頭今兒一早就發現那蛇盤在院子里吐信子,可嚇人了!”

劉娟兒顧不得安慰大蔥小蔥,只遠遠聞到一股沁人心脾的清香,不由得食指大動,她反手拉著小蔥進了院子,抬眼便瞧見涼棚處白煙寥寥。

“師傅!”劉娟兒拖著小蔥疾步到涼棚處,見善婆婆正將鍋里的蛇羹盛到青花瓷的大湯碗里,她兩眼發光地湊過頭去,只見碗中的蛇羹雪白晶瑩,蛇肉細膩柔滑,襯著根根菊絲,仿佛舞娘的裙帶在肉湯中飄拂。

善婆婆將湯碗擱置在案板上,對劉娟兒一臉和藹地笑道:“快來嘗嘗這菊花銀蛇羹!雖說現在秋燥,但偶爾吃一次也不打緊!”

銀蛇?劉娟兒不由自主地朝善婆婆腳下看去,只見那里盤踞著一幅禿禿的蛇皮,黑亮的蛇身上竹節似的套著一環環銀色的環狀花紋。

銀環蛇!!!劉娟兒頭皮一炸,不由自主地倒退三步。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