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氏醫女

007 大和尚

林老太太不等了,留下一屋子的后輩。

少施氏看老婆子終于走了,站起來對親戚兒女道:“孝玨小姐不肯認咱們,大家也別惱她,先散了吧,我我還不認她是林家人呢去看看她。”

大夫人跟著站起來,眾人相互道別,行禮散去。

少施氏單獨叫來馬婆婆,主仆二人一前一后走在花廊里,其他伺候的人有一定距離的跟著。

少施氏離開大廳,沒了外人,表情也變得嚴肅:“說說,這人調教得來不?”

馬婆婆壓著肩膀直搖頭:“又聾又啞,固執的很。”

這就矛盾了,既然她又聾又啞,什么都聽不見,說不出,怎么叫固執呢?

少施氏眉頭一蹙:“說細節。”

馬婆子將方才發生的事一表。

少施氏尋味著邁著小步子:“確實有些蹊蹺了,既然又聾又啞,她怎知道要去看周氏臨死前的院子呢?”

“怕是巧合?”馬婆婆也想不通。

少施氏冷冷一笑:“這世上哪有那么多巧合,怕事人教的,你忘了你說的那個丫鬟了,是吳氏的人,而吳氏就是周氏的人。”

馬婆子忙點頭附和。

少施氏順手揪過路邊的一片綠葉,撕碎了。

“先讓她蹦跶幾天,留著她我還有用呢。”

不能一進門就處置這個人,二老爺對這孩子的態度一直不明朗,怕他不高興。

馬婆子有些為難:“那老太太那邊怎么交代?”

少施氏不屑道:“老太太就是人多要面子,痛快痛快嘴罷了,她哪有心情去追究一個丫鬟,有那精力她還得請道姑念經呢。”

“是。那就這么放過那丫鬟了。”馬婆子肩膀又一壓,心有不甘。

少施氏側頭看她一眼,冷笑道:“我就說你們眼光短,跟一個丫鬟叫什么勁?你去傳消息下去,就說老太太要處置三太太的人,被我攔下了,一來敲山震虎。到時候不怕那些丫頭不怕你。而來也是給二老爺留個好心情。記住了嗎?”

馬婆子哪敢不聽,言不由衷答應的卻歡愉。

最后就剩下林孝玨的事了。

馬婆子問道:“她現在在南荒院不出來,怎么安置她?”

少施氏笑的更不屑了:“她自己不要臉面我又能拿她怎么樣?就讓她在那呆著吧。不必安置,老爺問起來也不是我不管她,誰都知道那院子是老爺的忌諱,她自己要找晦氣。我可不攔著。”

馬婆子眼珠轉了轉:“可她進來到現在一直沒給夫人留臉面,就這么放過她了?”

少施氏突然停下來。目光有些陰鷙的看著馬婆子,馬婆子心頭一驚

少施氏道:“你永遠不要忘了,這家里二老爺才是天,我不管她不是怕了她。而是來日方長,她又逃不出我的手掌心,即便老三家的讓她作妖。她們也不能抹去一個事實,我現在是二夫人。我就是她娘。”

“夫人說的沒錯,是奴婢見識短了。”馬婆子跟著高興起來。

夜晚的時候終于有下人來打掃院子了,馬婆婆還帶來了一個丫鬟和兩個婆子。

接待她的依然是陵南。

馬婆婆雖忍著怒氣,但頤指氣使慣了,讓人不舒服的感覺是變不了的。

她說道:“府里其他小姐也是四個丫鬟,兩個婆子,外加一個奶娘,小姐的奶娘過幾天才能配來,這幾個人就先留下吧。”

陵南也沒留她,聽完立即就吩咐那個丫鬟和婆子做事,都是粗活,留在院子里。

吩咐完轉身就回正屋了。又氣了馬婆婆一道。

這哪里有待客之道?毫無禮數。馬婆婆拉長了臉心里罵了一會,礙于二夫人的話,她沒有發作,罵一會才走。

轉眼到了二更天,今天她們就暫時收拾到這里。

讓路遙先下去,其他兩個丫鬟給林孝玨鋪好了床鋪也要離開。

臨走前,周一拉著陵南走到還在書寫的小姐面前發問:“小姐,你還有心思寫書啊?”這心大的,到哪都不當一回事。

林孝玨不解的抬起頭來。

周一嘆口氣:“反正回到這我是挺害怕的,我總覺得二夫人居心不良,會害我們。”

林孝玨想了想:“害我,她不會,她還有用,不過你們要小心,若我不在屋里,誰都不要出門,來人也莫開門。”

“小姐你要去哪?”她們都回府了,還能到處走嗎?

林孝玨笑了笑:“那怎么知道,我是大夫,要行醫呢。”

“啊!”小姐就是隨便說說的,周一再沒在意,挽住了陵南的手。

陵南跟小姐說了一聲晚安,兩個丫鬟齊著肩頭出去了,順便帶上了門。

林孝玨收回目光低頭下,提筆寫起來。

林世澤與晚上歸家來,他時常在書房過夜。

少施氏讓人給他燉了燕窩,親自送到書房來。

敲開門,林世澤還沒有睡,在案前讀書。

少施氏邁步走了進來:“妾身給老爺燉了燕窩,老爺趁熱喝了吧?”說著讓下人將食盒方向,然后對林世澤的小廝道:“秋意深了,晚上涼,老爺晚上看書你記得給老爺加衣服。”

小廝忙應是,然后看一眼林世澤的眼色,跟丫鬟一起出去了。

人都走后,林世澤放下書卷端起碗,象征性的喝了一口燕窩。

放下來道:“我有公事要忙,這么晚了你就不要陪我了,早些歇著吧。”

他說話時少施氏正往他身邊湊,貼住了他的背。

“老爺辛苦了。”她溫柔的說道。

林世澤笑著轉過頭去,拍拍她的手道:“這有什么辛苦的,倒是你,天天操持家事,也很辛苦

。她……”想了想他聲音低下去:“孝玨就交給你了。”

終于提到正事上,少施氏越發溫柔,她拉住林世澤的手,含笑道:“小姐自己去了南荒院,我已經派人將日常用度都送了去,老爺空出來的院子是用不上了。”

林世澤已經聽小廝匯報過這件事,他臉上明顯的不高興。沉吟一下。嘆口氣:“管事的跟我說她有些孤僻,人又不能開口,就只能委屈你。先由著她吧。”

能體諒和啞巴相處的痛苦就好,少施氏笑著搖頭:“老爺說的哪里話,這怎么就委屈了我,只是娘不高興了。”

林世澤不知道是不想管。還是不忍管,他只說道“等我忙完這段時間再說。和陳家已經換了更貼,商量好下定的日子,她在府里也待不了多久了。”

能和閣老家結親,這是求都求不來的事。只可惜讓這個啞巴撿了便宜,好在閣老家那位也活不了多久了。

少施氏點點頭:“老爺就不必擔心了,調動的事。父親那邊也都談好了,老爺等了這么多年。這次侍郎的位置一定不能錯過了。”

吏部左侍郎,正三品,林世澤聽了少施氏的話,目光中有一瞬間的哀傷,轉瞬即逝。

他笑道:“這也要看功績的,我再看回書,你先去睡吧。”

少施氏去收拾食盒:“那老爺早些歇著。”她說著提著食盒走了

林世澤自她出門那一刻立即低下頭,從書本最下面抽出一張紙來,那紙上模糊有個畫像,她看了一會,將畫卷著靠近燭燈前。

明火遇到宣紙,即可發出橘黃明目的光。

于此同時,同樣住在文昌胡同的禮部尚書韓家就不得安生了。

韓東寶自吃飯過后就喊肚子疼,疼還不上廁所,躺在床上打滾。

尚書夫人就這么一個寶貝兒子,平時含在嘴里都怕化了,一點虧都不肯讓他吃,現在兒子疼成這樣,心疼的不要不要的。

趕緊派人去請大夫,估計十里以內的大夫都請遍了,至于有沒有效果,就是后話了。

先說京東郊外有個挺老大的寺廟,起先一點也不出名,因為太祖皇帝在奪得皇位之前出過家,他登基之后這個寺廟的名字就揚名天下了,太祖皇帝不僅修了老家的那一座,還把分寺蓋在京城,就京東郊外這一座——黃覺寺。

不過現在京城這個黃覺寺更像主寺。

皇家支持的寺廟,那恢弘就不必說了,金碧輝煌,大雄寶殿香氣繚繞,即便是夜晚依然氣派十足,油燈能點千萬盞,照的寺廟亮堂堂的,感覺這里的菩薩都比別的寺院的長得好看。

陳國公沒事喜歡來黃覺寺,找個叫道衍法師的大和尚下棋。

這和尚長得特別好記,八字眉,一雙綠豆大小的電眼,在晚上比油燈還亮,五十多歲的人了,眼神永遠都那么精神。

棋已經下到一半,不分勝負,陳國公笑著在中天上洛一字,就堵了道衍的路。

道衍點著他的鼻子笑道:“你這老狐貍,截我,看我咒你兒子全軍覆沒。”

陳國公不為所怒,呵呵笑:“大師不是都聽說了嗎?我和兒子和君垣已經攻下了江西城,現在正在回京的路上,我還等著黃賞呢。”

道衍一撇嘴,落下一子:“我又沒兒子,跟我顯擺什么

陳國公笑的討巧:“大師是天底下最智慧的和尚,天下佛徒都是您的兒女,還要那世俗的兒子做什么。”

道衍聽了這話抬起頭來,拍著腦袋呵呵笑:“你這么大度,把你兒子給我養老送終。”

成國公笑著點點他:“大師啊大師。”

兩人相視一笑。

要問陳國公為何敢跟一個方外世人開這種玩笑,原來這道衍法師雖然是個和尚,有爵位有封號,可他不按套路出牌啊,肉偶爾也吃,酒也是喝的,他還有個愛好,不讀佛經不撞鐘,專門看道家的道德經,再說到出家人的與世無爭,他就更不沾邊了,可以說,若不是他慫恿皇上靖難,皇上到現在還是燕王呢。

除了女人他好似什么都不忌,當然看腦袋上的香疤,他肯定是個和尚。

陳國公又落了一子,這時寺廟中銅鐘敲了三下。

三更天了,陳國公看道衍目光像窗外瞟了一下,他問道:“大師好似在等什么人?”

道衍挺起背看他一眼:“佛不等人,人也不是要參佛,都是因為有緣。”

打啞謎,陳國公猶豫一下落一字,沉吟道:“近日有兩件事大師可能比較感興趣,第一件是昔日武國公的家眷都回了京,他的長子政績優越,皇上欽點他去吏部,不過品階沒升,只是個正六品主事。”

道衍想了想:“非但列為司員,往往在部司中握有實權,江南的知縣還以內升主事為榮呢。除翰林外,分部候選主事也算較好的出路,經一定年限后,必能補缺,遞升員外、郎中。是好差事。”

陳國公繼續道:“還一事湊巧,這周家二小姐不是嫁給了探花郎林世澤了嗎?生了一個女兒,據說養在無錫,今日也到了,說是要與陳閣老家結親,陳閣老乃輔臣之首,我看這林世澤是要飛黃騰達了,對了,人還說媒人是個得道高僧,會把脈的。”

道衍面色不改,只是撇撇嘴:“明明是給小姐結親,跟他爹什么關系。”

沒承認也沒否認,陳國公笑道:“所謂一人得道雞犬升天啊,難道做了親家還不多照看些?”

道衍瞪他一眼:“我看是一人得道,雞犬不寧,你叭叭叭的還能不能下棋了?”

成國公擺擺手,笑呵呵的道:“非也非也,佛曰出家人六根清凈,大師說我叭叭叭,是六根不凈啊。”

“我哪一根都凈。”道衍拔著胳膊上的汗毛。

陳國公看他不肯松口,無法,提示問道:“大師當年好似與武國公不和啊!”他假裝想了想,用手一指:“武國公活捉過大師。”

差點要了他的命,被掀了老底,道衍依然沒有松口,他一雙綠豆眼瞇起來,笑嘻嘻的道:“我都報仇了好不好,好僧不提當年勇。”沒等陳國公說什么,他打了個哈欠:“哎呀,貧僧乏了,不跟你玩了。”說著丟下棋子,去了里間。

“喂,喂,下一半,喂,你能不能君子一點。”成國公站起來長著手喊他:“大師,大師,老姚,你為何要把他們一家人弄回來啊。”

毫無回應。

陳國公放下手看了一眼棋盤上的戰果。

“這個花和尚,不說我也早晚會知道。”

琢磨著戰術,他蹲下去小心翼翼的獨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