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之浮華年代

第四十七章 我唯一能為你做的

11月初就是期中考試,胡菲菲也是疲于應付,根本沒有心思再考慮其他。待考試結束塵埃落定以后,她看著在表彰大會上意氣風發的蕭如:“要不要告訴她呢,我幫她也投了一份稿件。雖然,那只是一首很質樸的詩歌。”

這是重生前兩個好友之間的一段往事了。

那時候兩個人還都在讀大學。趁國慶節的時候,胡菲菲抱了吉他千里迢迢趕到上海去探望蕭如。為節省成本,當然是沒有找旅館。但蕭如宿舍樓有規定是不接待外客的。那天深夜,兩人被忠于職守挨家挨戶搜查的值班阿姨毫不留情的趕出。

月明如水,兩個人坐在草坪前的木凳上。這是被他們學校學生私下里稱為“情人坡”的地方,此時已是十月,半夜里天氣轉涼,諾大的草地上居然空無一人。兩個女孩子互相依偎著取暖,看著遠處昏黃的路燈下有人搖晃著經過就暗自害怕。

一只小狗跑過來搖頭擺尾,沖著遠處的行人汪汪大叫。這是只面相長得像狐貍的吉娃娃,個頭雖然小,聲音卻非常大,也算給兩人平添了不少膽量。

“上了大學以后,你就再沒回過家。已經兩年了。為什么?”胡菲菲趁著夜深人靜,終于拋出了自己的問題。

“不為什么。我要勤工儉學,賺學費。忙的很。”不知道為什么,一向對她溫柔的蕭如提起家來,莫名的冷淡。

荒唐的理由。這是當年胡菲菲的第一反應。她不解的問道:“以叔叔阿姨的收入,你區區每年幾千塊的學費應該是小意思吧。”

“每年五千塊學費。住宿費一千二。包括生活費在內,對高中教師家庭來說當然是小意思。但我不想問他們要。”蕭如說道。

“為什么?”胡菲菲當年每年的學費加住宿費生活費都要兩萬多塊,都由家中供給。父母堅決反對她勤工儉學,她自己也覺得上大學問父母要錢是很順理成章的事情。

“不想欠他們太多。”蕭如說。

“父母子女之間,何必用欠這個詞呢。”胡菲菲勸說道,“何況,他們向來對你苦心栽培、期許頗高。你更應該常回家看看。打什么工賺學費啊,錢幾時才賺的完。你若回家,他們會很開心的。”

“不,你不知道,他們才不會開心呢。他們只會覺得我是累贅。”蕭如突然間變得很激動,“從小他們就說我是他們唯一的希望,要我變得很強。我這樣做了,為此還放棄很多東西,結果才發現,根本不值得。我現在后悔放棄的每一件事情。我后悔當年沒有堅持我的文學愛好,后悔拒絕我喜歡的男孩的追求,后悔高考時候沒有堅持只報考一科,結果莫名其妙分散了大量精力……”

這都什么跟什么啊。胡菲菲覺得無法再勸下去。又聽到蕭如再自言自語:“如果……如果高三那年我參加新概念作文大賽的話……”

胡菲菲搖搖頭:“你現在上的學校不是也不錯嗎?對了,最近還有寫詩嗎?”

“寫詩?那是什么?寫詩的人不是傻子就是瘋子。姐姐我是要養家糊口的人。”蕭如滿不在乎的說道,卻仍然清了清嗓子,念出了一首分行的文字:

“不要藐視小孩子的記憶力

十幾年過去了

我記得我們每一個爭吵的細節

你不準我分辯你說我不聽話,犟嘴

爭吵到了最后無一例外變成廝打

而我打不過你

最后的結局是我抱頭鼠竄傷痕累累

你氣喘吁吁怒容帶淚

回想那時候爭吵的起因

有的是我的錯誤

有的是你的誤解

你允許你的暴躁你的遷怒

不能容忍我的偏執我的叛逆

打罵的結局

當年你在我手臂上掐的傷痕

現在還消不下去

我記得每一條傷痕的來歷

十幾年后

終于有資格和你對話

和你討論爭吵的起因

你說你全然不記得了

和你討論當年你錯誤的教育模式

你說你那時不知道是錯的

輕描淡寫一般

你當然不會為此道歉

錯誤的后果則由我承擔

無一例外

你說我只記得怨恨

記不住那時你有多愛我

其實我還記得

只不過沒那么深刻

也因為我的怨恨和憤怒

全由辱罵和毆打加深印象

小孩子也有自尊的呢

疼痛是你給予的靈魂印記”

胡菲菲怔怔的聽著,許久沒回過神來。

“好聽嗎?”蕭如突然問道。

胡菲菲一句話也說不出來。蕭如從小就對韻文很是敏感。從小學開始,她就偷偷的寫詩。雖然總被蕭如媽媽斥責,仍然阻擋不了她的熱誠。高中時候,在某節作文賞析課上,終于大放異彩。

那個單元是詩歌單元。老師要求學生們在作文課上寫一首詩。蕭如大顯神威,先是幫著周圍抓耳撓腮的同學寫了幾首五言七言絕句應景,又自己仿照白居易樂府詩的風格,寫了古風體詩歌《月夜行》,篇幅居然比白居易的《琵琶行》還要長。如此長的詩歌,蕭如居然沉吟片刻,涂涂改改,用了不到兩個小時就寫成了。

后來作文本發下來,蕭如代筆的那幾首五言七言絕句,都給了A的評級。而蕭如本人寫給自己的《月夜行》,更是讓語文老師拍案叫好。值得提出的是,他們班上的語文老師郭老師并非泛泛之輩,也是極有才情閱歷的老師。當然一個小女生花費兩個小時寫出的作品和白居易這些大家來比是沒的比的,但郭老師卻大贊此篇糅合了詩仙李白、詩佛王維的風格,整篇遣詞造句清新飄逸,敘事抒情明白如話,又有些白居易的影子。

蕭如經此鼓勵,又有語文老師在背后撐腰,一時也在當地報刊上發表了不少詩歌,直到分班之后,在蕭如媽媽和班主任的建議下,蕭如選擇了理科班,寫作的事情,就暫時告一段落了。

“不好嗎?”蕭如繼續催問道。

胡菲菲沉默片刻,終于說:“和你以前的風格不是很一樣。你以前,近體詩工整華麗,古體詩清新飄逸,現代詩多半押韻,遣詞造句很優美夢幻,像極了以前的朦朧詩派,又有些臺灣詩人余光中的影子。可是,現在……”

蕭如嘆了口氣:“你不會明白的。以前那是理想,現在這是生活。文學這東西,什么技巧啊遣詞造句啊,我已經沒辦法顧及了。”

“為什么?”胡菲菲好奇的問道。

“你不會懂的。”蕭如看天色已經蒙蒙亮了,嘆息一聲起身,拉著胡菲菲一起去自修教室小睡片刻再作打算。那只可愛的小狗吉娃娃一直不離不棄的跟著她們,她們走上二樓,吉娃娃猶豫了一下,居然也蹣跚著爬上樓梯。

“不要再跟著我了!”蕭如突然扭過頭來,對著吉娃娃吼道。吉娃娃用很無辜的眼神望著她。

她嘆了口氣,蹲下去對小狗說:“不要再跟著我了。我沒有親人了,你也是一個人嗎?可惜我自身難保,照顧不了你啊。”小狗這才戀戀不舍、一步三回頭的去了。

那時的蕭如,言語之間有些奇怪。胡菲菲一直不懂。然而在半夜里她聽蕭如念的那首詩,卻被細心的記錄了下來,胡菲菲一個字一個字的敲在了筆記本上。文件名后的注釋是:蕭如的最后一首詩。

“不好意思。蕭如,以前你寫的那么多詩歌我都沒記下來,惟有這一首,我將它寄給了新概念作文大賽。盡管我知道評委老師很不待見詩歌,盡管我知道這并非能夠反應你的全部水平……對不起,這是我現在唯一能為你做的了。”胡菲菲心中如是想著。她想了想,并沒有把這件事情直接告訴蕭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