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之衙內

第十一章 歷史出現偏差

一晃到了十月中旬,紅旗公社革命委員會主任嚴玉成再次來到周先生家里。還拉上了柳晉才一道前來。在柳俊記憶中,這是老爸從縣城回來第一次沒有先回家。后來聽他們談話才知道,柳晉才是嚴主任直接從單位叫回來的。柳晉才剛一趕到公社,嚴主任就急匆匆拉著他來周先生家里。

自從上次在周先生家邂逅,嚴主任與柳晉才一見如故,短短一個月時間,兩人友誼迅速升溫。嚴主任凡是到縣城開會辦事,必定要去電管站找柳晉才聊一會。而柳晉才也投桃報李,大凡下鄉至紅旗公社,不管多晚,都要到嚴主任家坐一坐,喝個小酒。

兩人酒量都不大,沒酒的時候就喝茶,主要是聊天。兩人年歲相當,嚴主任略長,對時勢的看法,對歷史的認識都驚人地一致。用柳晉才的話說就是“臭味相投”。

嚴主任和柳晉才到時,周先生與柳俊一老一小正以英語會話,嘰哩咕嚕,聽得兩位知識分子一愣一愣的。嚴主任雖是周先生的學生,修的卻是黨史,英語不在行。

周先生治學嚴謹,對嚴主任和柳晉才的拜訪視而不見,堅持將整段會話練完,夸獎了柳俊兩句,這才扭頭向兩位客人微笑致意。

嚴主任熟知老師性格,也不生氣。柳晉才自然更沒有生氣的道理。

“什么風將你們兩位吹來了?”

嚴主任哈哈一笑,卻警惕地左右看了看,不說話。

周先生就知道有重要事情要說,臉色也凝重起來,伸手延客進屋。

三個大人在屋里落座,師母奉上清茶。

柳俊笑了笑,拿一本書坐到門口的小凳子上,說道:“伯伯,你們談話,我在門口看書。有人來的話,我叫你們。”

周先生點點頭。

嚴主任望他一眼,又看了看柳晉才,搖頭嘆息一聲。

“老柳,小俊才七歲吧,這樣的兒子你怎么造出來的?這都成精了。”

“呵呵,眼紅了?哎,嚴主任,你不是有個女兒,年紀好像和咱家小俊差不多吧,怎么樣,要不要對個親家?看在咱倆的交情份上,便宜你一回。”

柳晉才本來不是這么張揚的性格。不過屋里沒外人,也就隨口開起了玩笑。

嚴主任的女兒?嗯,沒見過。不過嚴玉成帥氣得很,這么帥氣的老爸生下來的女兒想必也不會難看。要真娶了他女兒也不錯呢,往后咱就是地區專員的女婿了,哈哈!

明知是玩笑話,柳俊卻認真在思考這個問題。

又有誰知道,自己實際上已經四十歲了,考慮一下娶老婆的事情也屬應該。

但是……我有老婆的。

柳俊前世的老婆也是向陽縣人,離柳家山不過二十幾公里路程。今年該是六歲了吧?前世的婚姻質量也就一般,湊合著過吧。老婆的脾氣很暴躁。既然重生一回,自己也可以選擇另外娶個老婆。但兒子呢?前世柳俊可是有兩個兒子,當成心肝寶貝般疼愛。這要是換了老婆,生出來的兒子鐵定和前世不一樣。這個卻無論如何不能接受。

想想看,那可是自己的兒子,親親的骨肉。要是今后數十年內再也見不到他們,卻如何得了?

幸而現在還早,老婆正在茁壯成長之中。等時候到了,老實不客氣,娶過來便是。誰敢跟我搶,哼哼,老子跟他白刀子進紅刀子出!

正想到兇狠處,嚴主任開口了。

“老師,大喜事啊,天大的喜事……”

“什么大喜事?”

周先生素知這位弟子的脾性,極穩重的一個人。如今這般喜動顏色,可見真是發生了大事。

“首都那邊……動手了。”

柳俊手頭雖然拿著本書,其實一直在用心聽他們談話。嚴主任這么一說,柳俊嘴角露出一個會心的笑容。

一九七六年,注定是要濃墨重彩載入史冊的。這一年,在九百六十萬平方公里的土地上,發生了太多的重大事件。

“哦?”

周先生先是一怔,隨即也是喜形于色。

“都抓起來了?”

“嗯!”

嚴主任重重一點頭。

“都抓起來了!”

“三個都抓了?包括那個……那個女人?”

周先生兀自不信。

嚴主任搖搖頭:“不是三個,是四個!”

“四個?”

周先生又糊涂了。

“不是江橋姚么?哪來的第四個?”

柳俊知道他們談論的是黨中央粉碎“四人幫”的大事。十月六日,黨中央一舉粉碎以江青、張春橋、姚文元、王洪文為首的反革命小集團。

一九七六年四月五日清明節,首都發生了震驚中外的“四五事件”,熱血青年們齊集天安門廣場悼念敬愛的總理,同時憤怒聲討江青、張春橋、姚文元等人的罪行。當時王洪文是黨中央副主席,普通群眾不了解內情,并未將其與江張姚三人并列。

“還有王洪文。”

嚴主任輕輕說道。

“啊?他也是?”

“是。”

“什么時候的事情?”

“十月六號。”

周先生點點頭:“該出手時就出手,黨中央英明啊!”

柳晉才笑道:“看來中央這次是下了決心。周先生,你平反的日子不遠了。”

師母本來一直在旁含笑作陪。這些大事,她不是很明白。聽柳晉才如此說,不由得異常欣喜,連連說道:“真的嗎?太好了太好了,這苦日子總算熬到頭了……阿彌陀佛……”

正在談論國家大事,師母突然來這么一句“阿彌陀佛”,三位知識分子都不禁莞爾。

柳俊卻暗暗搖搖頭。總設計師尚未復出,撥亂反正的日子,還要等兩年呢。不過這話自然是不能說的,沒的掃了先生和師母的興頭。

隨著“四人幫”的垮臺,也就宣告為時十年的大動亂正式結束。雖然改革開放要在一九七八年的十一屆三中全會以后才開始,畢竟政治高壓的氣氛是越來越緩和了。周先生暫時不能平反,嚴主任卻能多給他一些照顧,不必想以前那樣有許多顧忌。

周先生難得露出笑容,擊節嘆道:“如此喜事,當得浮一大白!”

先生平日是不飲酒的,家中也沒有余錢沽酒。

柳晉才立即拿出兩塊錢,說道:“小俊,去供銷社打一斤酒,買些花生糖果來。”

師母忙道:“柳老師,你來我家作客,怎么好意思要你拿錢打酒?”

周先生擺擺手:“老婆子,大家都是知心朋友,晉才也不是小氣人,你就不要打腫臉充胖子了。家里哪來打酒的錢?”

“那……還是我去打酒吧。小俊這孩子,一天到晚被你們逼著讀書,可有多辛苦?造孽呢!”

柳晉才笑道:“嫂子你不要慣壞了他。小孩子跑跑腿怕什么?”

柳俊及時起身,笑著說:“是啊,師母,我不怕辛苦。‘師有事,弟子服其勞’,應該我去才對。”

師母眉花眼笑:“這孩子,嘴像抹了蜜糖一樣,說出話來就是中聽。不愧是柳老師的兒子。”

“呵呵,嫂子,這可都是周先生的功勞,是他教得好啊!”

大人們笑著,最后還是依了師母的意思。

“小俊,你乖乖坐著別動。我去打酒。你小孩子家,不要在路上打了酒瓶子。”

不一刻,酒水糖果買到。還沒上桌,師母先就塞了幾顆糖果在我手里。

“你們先吃著,我去隔壁五嫂家借幾個雞蛋,炒給你們下酒。”

“嫂子,這里還有幾毛錢零錢,就不要借了,跟她買幾個雞蛋吧。”

“沒事沒事,五嫂是大方人,幾個雞蛋沒事……”

“由她去吧。”

柳晉才還要再說,周先生擺擺手止住。

“來,咱們喝酒,好好慶賀一下。”

“來,喝……”

三人酒量都馬馬虎虎,全是小口小口抿,主要是烘托個氣氛。

“玉成啊,這次中央搞了這么大動作,只怕地方上,也相繼有許多變動吧?”

嚴主任就笑了:“老師看得明白。地方上,已經動了。不瞞你們兩位說,我這次叫了晉才一道來,一是給老師報個喜,二是有個事情和你們兩位商量。”

“什么事?你說吧。”

嚴主任眼瞅柳晉才,沉吟不語。

柳晉才一驚:“怎么,這事與我有關?”

“對。”

于是柳晉才就很專注地望著他,周先生也滿臉關注神色,柳俊更是豎起了耳朵,心里一陣納罕。這個“四人幫”倒臺,固然是大大好事,卻不知怎的與老爸扯上了干系。怎么看都不搭界啊!

“晉才,換個工作吧,到紅旗公社來怎么樣?”

柳晉才就笑:“怎么,公社要成立電影宣傳隊?”

嚴主任蹙眉道:“難道你就想一輩子放電影?”

見嚴主任沒有開玩笑的意思,柳晉才臉色也慎重起來。

“那你說說,這工作怎么個換法?”

“到公社來和我搭班子,做革委會副主任,主管宣傳和文教工作,行政級別暫定副科級,如何?”

革命委員會是大革命期間全國各級政權的組織形式,簡稱革委會。一九六八年上海一月風暴之后,由群眾奪取上海市委和上海各級政府的權力,成立了一個類似“巴黎公社”的大政權機構,張春橋命名為上海公社。全國各地紛紛仿效奪權,政權名稱不一。偉大領袖認為上海公社不好聽,發了最高指示,說“還是叫革命委員會的好”。于是全國各級政權,自省以下直至學校、工廠,政權機構全部改稱“革命委員會”。

革委會實行一元化,即黨政不分家,黨委與政府合為一體。革委會主任是名副其實的一把手。當然,有些地方在一九七二年前后又再次恢復了縣級和區鄉級黨委會,但在N省,地方黨委會恢復行使職權的工作比較滯后,寶州地區和向陽縣直到七十年代末才恢復黨委會,各級革命委員會轉變為純粹的政府機構,到八十年地初期改稱人民政府。

柳俊情不自禁地轉過身來。

柳晉才更是慎重,問道:“合適嗎?我現在是普通干部,而且是技術干部,沒抓過行政方面的工作。”

嚴主任笑道:“技術干部不是更好嗎?能文能武。行不行,你給句話吧。”

“我的級別也不夠啊。”

“嗨,這個你就別操心了。我了解過,你是一九五八年的兵,到現在有十八年工作經驗了吧,上個副科級有什么大不了的?縣里組織部那里,我已經打過招呼了,絕對沒問題。現在就看你本人的意見了。”

那個時候,政府部門事業單位和行政單位的性質界限不明顯,只有國家干部和集體干部的區別。柳晉才正經是國家干部,只要縣里組織部同意,工作調動毫無問題。

柳晉才沉吟不語。

“晉才,這是好事啊。”

周先生勸道。

“怎么,難道你放不下城里人的生活?”

嚴主任就有些不耐煩。平日瞧樣子,他并不是那種急毛急火的性格。大約這里沒有外人,因此也就不必裝模作樣。

柳晉才笑起來:“什么城里人的生活,向陽縣城那也叫作城里?我是擔心小孩的教育問題。原本打算明年就把孩子們都轉到縣城去讀書。畢竟縣城學校的師資力量要雄厚一些。”

嚴主任板下臉,有點不高興。

“你這個同志,就是這么個思想覺悟?光顧小家不顧大家!實話跟你說,我要你來搭班子,看重的不是咱們的交情,看重的是你的才華。咱們國家搞了這么多年運動,折騰來折騰去,將老百姓都折騰得窮到家了。你瞧瞧周老師……哼,再不抓生產促發展,國民經濟就要崩潰了……社會主義不是叫老百姓受窮的!”

柳俊望著一身正氣的嚴主任,滿是敬仰之情。什么叫真正的黨員?這就叫真正的黨員。

難怪幾年后他能當縣委書記,乃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爸爸,天下興亡,匹夫有責!”

柳俊突然輕輕冒出一句。

三個大人都笑起來。

“你啊你啊,覺悟還沒有你兒子高呢!”

柳晉才笑道:“我也是擔心做不好這個工作。畢竟以前沒搞過行政。”

周先生連忙打氣:“只要行得正站得穩,心里裝著人民群眾,多開動腦筋,什么工作都能做好。至于子女教育問題,你放心。只要我還呆在麻塘灣,依照小俊的接受能力,我保證半年時間讓他達到小學畢業的水平!”

嚴主任大笑:“瞧瞧,瞧瞧,這還有什么好擔心的。周老師正經是教授,給你兒子一個人開小灶,還怕教不出一個大學生來?”

這個時候,說起來,最緊張的居然是柳俊。

因為柳俊發現,歷史的軌跡已經開始出現偏差。至少在向陽縣,在紅旗公社這個小小的局部出現了偏差。在前世,柳晉才一輩子都沒做過行政干部,到老也就是個技師。

如果柳晉才答應,這個偏差就會成為事實。也就意味著,在自己重生的世界里,人生道路將發生巨大的變化,不但是柳晉才一個人,包括他們一家子的人生道路,都將出現意料之外的變化。

“好,我答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