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房在前院，但離著并不是太遠，沈可腳步慢，剛進門就聽見里面先生的訓斥聲，她忙快走兩步進屋屈膝行禮道：“見過先生。”

先生猛然見進來位姑娘，很是吃了一驚，愣了片刻才忙拱手還禮：“見過姑娘！”

沈可瞧著眼前面白無須的青年男子，沒想到府上教書的先生這么年輕，不過還是先說正事：“剛才我房里的丫頭尋我不到，急急地找來這里，剛巧被晞兒撞見，他聽說我不見，急得顧不得與先生告假便去尋找，我遇到他后聽說情況，就趕緊將人送回來，免得先生著急。”

沈晞趁機介紹道：“先生，這是我二姐。”

“沈二姑娘！”顧梓榮忙又拱手行禮，“原來是這么回事，那倒是情有可原，也足見二位姐弟情深。”

沈可忙錯身避開道：“不敢當先生的大禮，素日常聽晞兒稱贊先生學識佳，人品好，沒想到竟是如此年輕，果然是英雄出少年。”

“姑娘過譽了！”顧梓榮似乎靦腆得很，聽到夸贊面頰泛起微紅，忙擺手謙虛。

“不耽誤先生講課，告辭！”沈可說罷轉身，見沈晗雖然坐在位子上看書，似乎屋里的一切都跟他無關，但面上的遺憾神色還尚未全然收起，于是她走到門口又回頭道，“晞兒，你今天下學后到我院里去一趟，上次拿來的幾本書已經看完了，幫我換幾本新的來看可好？”

見沈晞點頭應諾，她微微一笑剛要出門，忽然聽顧梓榮道：“姑娘若是喜歡看書，可以隨時來書房取。”

“多謝顧先生。”沈可聞言只客氣地道謝，并未當真放在心上，家里無論是老太太還是沈錢氏，都未請先生來教女孩兒讀書，所以雖然沒聽說這里有什么“女子無才便是德”的說法，但想來也還達不到男女都要讀書的程度，而且這里的線裝豎版書看起來實在累眼，她也不過是閑來無事才信手翻看罷了。

回房的路上遇到沈寧，老遠就見她呆立在池邊，盯著波光粼粼地池水不知在想什么。沈可猶豫片刻，覺得裝沒看到不是很好，便上前打招呼道：“姐姐，這會兒太陽正毒辣的時候，怎么不去樹蔭下站著，當心中了暑氣。”

沈寧聞言緩慢地轉過頭來，神色有些茫然，平時靈動的雙眸此時呆滯而毫無神采，盯著沈可看了半晌才道：“哦，沒事，我這就回去。”說著似乎忘了自己沒有轉身，抬腳就朝湖面邁去。

“小心！”沈可被她嚇得忘了自己腳傷未好，大步上前一把拉住她的胳膊，隨即腳踝就傳來劇痛，腳下一軟就跌坐在地上，心里無奈地想，這回怕是傷上加傷了。

“啊！”沈寧此時也回過神來，唬了一跳也癱坐在湖邊，驚魂未定地愣了片刻，竟然一把抱住沈可放聲大哭。

沈可被她這突如其來的親近嚇了一跳，心里提防著她這是不是什么新花樣，但只見她哭個不停，便也微微放松身子，抬手輕拍她的后背哄道：“不怕，好了，沒事了。”

這幾日在屋里悶著養傷，幾乎沒見到沈寧，關于她的消息都是從書意口中零星聽到些，想起來，今個兒竟似乎是去禮佛后頭一次見面。將沈寧攬在懷里，才發現不過幾日功夫，她已經瘦得嚇人。

沈可像哄小孩子一樣，輕拍著她的背，不住地柔聲道：“好了，沒事了，都過去了！”

直到沈寧在她懷里哭累才沒了聲響，沈可低頭一瞧，懷中之人已經昏沉沉地睡去，抬手按按被哭得脹痛的額角，輕手輕腳地回頭招呼書意來扶人，才發現自己的腿已經都被壓得酸麻。

好不容易折騰回房，坐在床邊看著睡夢中的沈寧，雖然面容憔悴、眼圈紅腫，卻還是掩不住清麗。十四歲的女孩子已經初綻美麗，烏發玉肌、俏鼻櫻唇，身量纖細高挑，女性特有的曲線已經初見端倪。對于她這樣從小無憂無慮長大的嬌嬌女，也許感情受挫就已經是天大的事情，值得為之失魂落魄、生不如死。

沈可說不出自己心里是什么滋味，是羨慕還是不屑，其實都是與自己毫無關系的，無論是前生還是今世，自己都沒有為情傷神的資格，因為擺在面前的永遠是生存問題。

她輕嘆口氣，靠在床頭拿起本沒看過的書，舉著良久半個字都沒看進去，最后卻端詳起手中的書，薄薄的線裝游記本子，被人用上挺括的紙仔細地包了書皮，封面和書脊上都寫著書名——“天南游記”四個字，書脊上是工整的楷書，正面卻是近乎草書的四個字，一點一捺都很是有力，絕對不是沈晞能寫出來的，說不定是今個兒見到那位顧先生的書。

心里這么想著，手下隨意翻動書頁，發現里面有許多地方都有書脊上那種楷書，有的是感慨，有的是提出疑問，更多的是心得體會，一直翻到最后幾頁，都還依舊留有字跡。

挑了幾處細看，感覺顧先生應該是為有想法有才學的，想罷又自嘲地笑笑，若非如此，哪里能被請來教沈晞功課。

正在胡思亂想中，見書意躡手躡腳地進來湊近自己低聲道：“姑娘，二爺來了！”

沈可朝床里看看，沈寧尚自在睡夢中，這才起身朝外面走去，手里還拎著那本游記。

“姐，這幾本是新給你拿來的書。”沈晞一見她出來，獻寶似的舉著手中書道，“是顧先生給挑的，他說都是十分有趣的書。”

沈可上前接過那幾本書，放在一旁并不急著翻看，招呼人給沈晞打水擦臉，又吩咐端杏仁酪上來，手指下意識地摩挲著手中書的封面，裝作無意地說：“我瞧你每日下學除了來我這里，便是悶在房中看書寫字，雖說看到你這么用功姐姐也很是開心，但你年紀還小，不能只死讀書呢！以前咱家就你自己一個男孩兒，你娘也不許你跟下人的孩子一道玩耍，所以總是瞧著形單影只的。如今晗兒從江南過來，他與你年紀相仿，平時要好生相處，常常一處玩耍才好。”

沈晞聞言眼神一黯，但還是很乖巧地應諾道：“嗯，我知道了！”“你知道什么了？”沈可見狀嘆氣道，“連跟我說話都要撒謊？”